我们在网络世界寻找同类、排遣孤独,其实就是为了这句话:“你是对的。我的意思是,你的存在证明了我是对的。”
微博关闭评论三天,6亿微博用户焦虑至死。
没有评论,你就丧失了交流能力;没有微博,你就没有人际关系;没有网络,你就干脆自绝于天下好了。
这就是网络时代的人际孤独症。
让·鲍德里亚去了趟美国,被那里的世界吓着了。
“有一种独一无二的孤独:大庭广众之下准备一餐饭的人的孤独。在一堵墙边,或在他的汽车引擎罩上,或沿着一个栅栏,独自一人。在这里,到处可见这种场面,这是世界上最悲伤的场景。比贫穷更悲伤,比乞丐更悲伤的,是那个当众独自吃饭的人。没什么比这更与人或野兽的法则相抵触。因为动物总是彼此分享或者以争夺食物为荣。那个独自进食的人已经死了。”
真可怕。独自进食居然可悲到这种程度。对于欧陆的人来说,美国那种广袤的地理尺度、族群之间的复杂程度,真是一个难以理解的现实。在这种古怪的现实里,不同族群、不同阶级、不同习俗之间都保持着冷冰冰的距离,以确保彼此不被打扰。
如果鲍德里亚所惊讶的就是这种距离感,那科技所带来的广袤和距离感显然应该更让他震撼才对。
几乎所有科技的目的都是让你能够独立完成一件事。小到洗衣机、榨汁机、电视机,大到号称改变人类社会、传播模式的微博、SNS、LBS,或者别的什么听起来很吓人的概念。它们的作用都是让你可以一个人搞定以下这些事情:洗衣服、喝一杯果汁、看烂电视剧来度过两小时、炫耀一下很难吃但看上去还不错的食物照片,好让人夸你两句、让别人羡慕你在一个听上去很牛逼但自己其实无聊到死的地方。
以前,你需要面对一堆人才能完成这些事情,现在你再也不用了。
就这么简单。
你一个人洗完衣服,喝完果汁,看完所有电视剧,炫耀完所有东西,你还是一个人,那些羡慕你的人、跟你聊得火热的人还是在几千公里外的什么鸟地方,鬼知道他们是不是真心在夸你。
已经不再需要跟活人交流了。买东西,你也不用问价格,条形码一扫,价格就以红色LED的形式出现了。交付费用,你也不用当面,网银、拉卡拉全部搞定了。你不用人指路,电子地图全程导航。你不用问哪儿有演出哪儿有美食,豆瓣、大众点评网一搜全知道,你宁肯相信上面的星星而不是路人的推荐。你在陌生的地方依然如鱼得水,因为你在自己的城市里也是一个陌生人。居然有人发明手机的前置摄像头,这下你连拍照都不用别人的存在了——“嗨,我帮你拍张照吧,”“不,谢谢,我自己可以。”
科技让我们都可以自己解决问题,但最后我们每个人都仿佛在荒漠里,彼此不再需要。
美国有位心理学家莱昂纳多·萨克斯研究社交网络,他认为沉迷Facebook的少女更容易患抑郁症,“女孩们总喜欢在网络上发布开心的事情,将镜头对准自己,告诉别人自己正在做什么有趣的事情。当她们看到其他女孩的快乐,就会情不自禁地想,‘我的生活真是一团糟。’”
然后,她们就抑郁了。
别说女孩了,男人也一样。男人每天都在SNS上证明自己比别人聪明,拼命地想段子、说俏皮话、提出发人深省的疑问,等着别人来回答、评论、转发或者骂。有没有人想过,为什么大家都认为在微博上只有自己是明白事理的?既然如此,那你还每天乐此不疲在那儿教书育人,你是NGO吗?只有一个道理可以解释得通,这是比囚徒困境更可怕的“互为傻逼困境”——谁先退出谁傻逼,坚持到底也傻逼。
女孩晒靓照,男人晒智商,网络世界的炫耀式沟通就是我们的一切。所谓互动,无非就是默契协议——我晒的时候你夸我几句,回报是你晒的时候我也夸你几句。
你看,平面的纸质世界就没有这样的福利。我开头说了个网络流行的谐音词,你既不能夸我聪明,我也不会知道你是不是在骂我白痴,我傻乎乎地熬夜敲下这些话,你就傻乎乎地盯着纸张看,可悲的交流方式。
我认可你,是因为你认可我,我们是同类,因为我们可以互相证明自己是对的。
无论在什么网络形态上,我们都在寻找“好玩的东西、有趣的人”。问题是,我们找到的“好玩的东西、有趣的人”都是我们感兴趣的、和我们价值观融洽的、思维方式一致的——不然,我们何以觉得他们好玩有趣呢?
其实我们是在混圈子,这和现实世界是一样的。
圈子是什么?除去互助互利的那部分,圈子就是:彼此交流、彼此鼓励、彼此认同对方。最后呢?从而确认自己是对的。
说到最后这一点,顿时索然无趣——天知道我是不是对的,只不过因为我的圈子都认为我是对的而已,而我的圈子之所以认为我是对的,只不过是因为他们认为他们是对的而已。
当我找到越多和我志趣相投的人,我就越认为我是对的。最后呢?
最后就成了方韩悲剧了。
我们再也看不见圈子之外的东西,所有的沟通也就不过是一次次的自我暗示和循环认证。
网络世界弥合人们之间的鸿沟吗?好像它正在扩大鸿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