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县城一无可玩,只可去图书馆借书看看。日子久了,与馆里重要人物——副馆长混了个脸熟——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借阅室管理员。此番的好处是,即便一本书在家里躺了半年,归还时电脑跳出红框提示要“罚款34.5元”,副馆长大叔也会边帮我办理借阅手续,边跟我侃大山。视而不见。
副馆长大叔是寂寞的人,一人、一电脑,一堆书而已。为了省电。晚上七八点的借阅室,通常只点两排灯。一片昏暗中,书架森森欲搏人,大叔寂寞地用他儿子的书法行头临帖。一旁的电脑“呜哇哇”地制造声响。大叔有时会欲遮还羞地把自己写的字拿给来的人们看,可惜我等大多不解风情。我之所以能和他说上话,是有一回我借了本《万历十五年》,办借阅手续时,大叔热泪盈眶,狠狠夸奖了我一番。单方面引为知音,一扯就扯到晚21点。图书馆都打烊了,大叔依旧独自一人激昂慷慨,我的礼貌和教养终于败给了不耐烦,抓住大叔喝茶润喉的空当,抱起书夺路而逃。奔到门口,才发现大门已然上锁,门内外一片昏黑,真是欲哭无泪,回头,惊见大叔肥胖的身影晃动在楼梯上,恐怖指数顿时暴增——“那个,我来给你开门!”大叔无限惆怅地晃动手中的钥匙。原来大叔就睡在图书馆。本县图书馆借阅须知第一条:别惹门口那大叔。
大叔曾得意洋洋地向我炫耀,今年本馆新进的图书,是他一本一本敲定的。看着一架子整齐崭新的书,我表示过不淡定。然而很快。这些新书就匿身于各处不可寻迹——虽然每个架子上赫然标识着各种分类,其实你完全可能在“文学”类目下找到一本《求医不如求X》。大叔和广大读者对此番混乱毫不介意,大家找书基本靠缘分,碰到什么看什么,从不挑剔。刚拿到借阅证那会儿,我年少无知,借了本《奋斗(上)》(一次只能借一本书),两年过去,任凭我在图书馆里寻寻觅觅,至今没有发现《奋斗(下)》,一种半身不遂的痛苦时
时侵蚀我心。莫非这个借阅室的图书,天生有种禅意。默默地言说着什么叫做“一期一会”?本县图书馆借阅须知第二条:一本好书?运气!套书中的一本?住手!
我相信博尔赫斯相信的:若世上真有天堂,定是图书馆模样。虽然本县图书馆光怪陆离种种,却依旧是人们安放心灵的港湾。偶有一次,站在图书馆楼顶鸟瞰县城,闻拆声四合,见宁静渐远,不禁拟出借阅须知最后一条:有书的天堂永不简陋,珍惜,且珍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