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家住在百花山腰间的一个皱褶上。有一线泉从一丛野百合的根部涌到一方清洁的石凹里,即使将泉水舀到水桶里去,石凹依旧是满满的。
一直听姨妈说这神奇的泉水,那年中考完我就兴冲冲地去姨妈家玩。
车行到百花山脚的一块打谷场,算是它的终点。下车时,天就已傍黑了,就急急地奔场边的一爿小店,买了两盒酥子糕。拎着点心出来,已无结伴的行人,就沿着小店主人指引的那个方向,摸索着朝山上攀爬。
爬了半小时的样子,天已黑透,心头不免一阵又一阵的惊悸。突然闻到一股烧烤猎物的香味儿,以为前边一定有人,便加快了脚步。爬了好长的一段坡,才发现是落叶和浓浓的干草吸足了阳光,入夜散发出来的味道。人自然没见到,我也迷路了。
发觉自己迷路了,第一个反应便是惊惶。惊惶之后,脚步不自觉地加快。路总有走到头的时候。我心里说。但路愈走愈陡了,树木也愈来愈稀疏。凭着爬山的经验,知道已攀上了相当的高度,但依然黑漆漆一片。泪,无声地落下来。
在泪的一片模糊中,我突然发现右前方有一线隐约的微光。揉一揉眼再看,那一线微光依然隐约,抽紧的那颗心,便松开一道缝。朝着那个方向摸索而去,此时已无一丝犹豫。这时,光明是驱赶绝望的惟一的一条鞭子。
到了跟前,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屋。敲一敲门,门竟悄然自开。灯下,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安详地坐在床上。她的眼皮动了两下,分明已知道夜客到来,但却不说话。
“婆婆,我迷路了。”我告诉她。
“哦。”她只欠了欠身,“坐吧,我眼不好,看不见你。孩子,你要去哪儿呢?”我报了我要去的那个村子。她长长地哦了一声,坐起身来,“到底是个孩子啊,应该爬西边那座山,却爬到东边来了。”
交谈之后,知晓这瞎眼婆婆是个五保户,山下的人白天上来转一遭,看她柴米不缺、安然无恙之后,便又不停留地下去了。漫漫的长夜,是独属于瞎眼婆婆自己的。
“您什么也看不见,为什么还要整夜点灯呢?”
“为什么?灯亮着,野兽不敢来,夜盗不敢来,灯是瞎子的眼哩。”
“瞎子的眼?”我惊罕地叫道。
那一夜,我住在了她那里。
日后,我有时想,在漫长而孤寂的长夜,瞎眼婆婆与灯独对,真的是为自己再长一只眼吗?谛听着火焰哔哔啵啵的微音,一如听着亲人在耳边细语,从而遣去心头无边的寂寞。
旷野中,一盏点亮的灯,对人是多么的重要啊——它是生命存在的证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