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诚基督徒,我的同学贝尔,决定要去黄石公园取景,为他歌颂上帝的学期作业片拍些“造物者奇迹”的证据。贝尔选了我当他的摄影助理,而摄影师,则轮到非洲来的黑人女孩赞那布小姐担任。
开去的路上,先是我开车,一路景色逐渐呈现石砾沙漠的景观,导演贝尔沿路灵感泉涌,东拍西拍,再上车时,已是夜晚,贝尔自己开车。
美国的州际公路,一旦进了山里没设路灯,晚上开起车来,只仗着两盏车头灯,在漆黑的山林包围下,九拐十八弯地开着。开车的贝尔,渐渐有点瞌睡了,我跟赞那布一路拍东西,已经累到动不了,实在也没力气接替贝尔开车。
我看这样开下去,恐怕不免要亲自抵达天堂。我在昏昏沉沉之间,望着贝尔的侧面,看他眼皮止不住地垂落,缓缓地,开口了——
“贝尔同学……有件事,以我们汉文化的智慧,一直是很清楚的,只是忘记……告诉你知道……”
“唔?……你在说啥?……”贝尔哼哼唧唧地,勉强接了句话,他的脸,都已经快贴到方向盘去了。
“我们汉文化,很早就确定……这个世界,是没有上帝的。没有上帝……贝尔,醒醒吧,上帝是不存在的!”我提高声音。
贝尔一双晶亮亮的虎眼,慢慢扩张了:“康永,你知不知道你在讲什么?有没有上帝,是由你们决定了的?”他问。
“咦?你不知道吗?两年前在中国的湖北,出土了一份文件,写在竹子上面的,应该是中国春秋战国时代的文件。文件内容是讲中国出现一个四处游荡的圣人,长发长须,带了十二名门徒,不但会在水上面走路,还能把五个饼变成一大堆饼,把两条鱼变成一大堆鱼。这人还把死三天的人变活,能从自己的坟里爬出来……”我说。
贝尔的眉头整个皱起来,眼神变得凌厉:“是哪个无聊鬼,用竹子把《圣经》的故事抄一遍,埋到土里面唬人?”
“不是唬人的哦,探测过年代了,比你们的《圣经》还古老几百年呢!”
“我不信!无聊的把戏!”贝尔很不高兴。
“竹子文件说这个圣人,名字叫做‘吉舍世’哦!”我说。
“怎么可能?”贝尔气冲冲地问。
“真的叫‘吉舍世’,在中文里,是‘带来吉祥,舍身救世’的意思,没想到你们的《圣经》,也沿用了我们汉文这个发音,给他取英文名叫Jesus唷。”
“简直在放屁。”贝尔完全醒过来了,看得出他强压住怒气,咬牙咬得青筋暴起。贝尔的棕发,本来就像雄狮的鬃毛,这时乱发贲张,看来马上要噬人了。
“嘻嘻,贝尔,这下你不打瞌睡了呀。”我笑笑看着他。
贝尔一愣:“那又怎样?”
“那我就不再气你啦,没有这个什么竹子鬼文件。我骗你的,只是要把你弄醒而已。”我说。
贝尔虽然消醒了,但他显然很不欣赏我开他宗教的玩笑,车上气氛变得有点古怪,贝尔臭着脸,仿佛为了报复,毅然换了录音带,大声播起赞美基督的圣歌来了。这下可好,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漫天响起“神啊带我走过死亡幽谷”的歌声,非洲赞那布跟我都坐直背脊、毛骨悚然,大家都清醒了。
过一会儿,换成赞那布小姐开,问题是五分钟后,赞那布也开始瞌睡了。
车子歪扭得越来越厉害,忽听得贝尔开口说话了:“黑人很丑。”
“说什么?”赞那布问。
“我认为,黑人很丑,黑人都很丑。”贝尔说完,瞄我一眼。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贝尔竟然敢对非洲来的人权运动分子赞那布说“黑人很丑”!我背脊发凉,觉得大难将至。
果然赞那布牛眼猛然暴睁,大吼一声:“你们白种才丑,白得恶心死了!”
贝尔毫不让步:“我觉得好莱坞所有黑人明星里面,就算最漂亮的,也比不上白人明星里面最丑的。”
赞那布气坏了,抓方向盘的黑手背上,一根根泛白的粗筋都暴了起来。赞那布开始骂白种男生的丑,从头发开始骂,一直骂到脚趾头。等她骂得稍微有个段落了,她才狠狠瞪我一眼:“康永,这小子是纳粹党,想杀光所有次等人种,你还不替老娘把他推下车去,让老娘用车轮把他的烂白屁股辗压个三百遍,压成白面饼烤成披萨。”
我用力推贝尔一下:“你搞什么?你是不是也要骂骂黄种人啊,来啊,有种骂两句够狠的来听听!”
贝尔嘻嘻一笑,说:“这下不是大家都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