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对于中医的偏见,是由牙齿而引起的。
年轻时,先生苦干牙患,请教过一位懂中医的长辈,那位老先生把脸一板,认为是不知节制之过。成年以后,他才弄明白在这位中医的眼里,齿病的原因在于肾亏,肾亏的原因在于纵欲,白白让人冤枉了一顿,自然没法开心。
不过,牙齿很重要,千万不要得牙病。在一般人心目中,牙病不算病,因而疼死了没人问。但实际上,一个健康人,应该具有一副好牙齿。豁矛半齿,撒气漏风,狗窦大开,口臭厌人,都谈不上健康二字。尤其老是捂着腮帮,老是倒吸冷气,老是龇牙咧嘴,就无法像电视广告词所说“吃嘛嘛香”了。而一旦到了吃吗吗不香的那天,估计病魔在打你的主意了。
所以,我认为一个健康的人,其标准,首先是牙要好;而人老了以后,能有一副好牙,则是绝顶的幸福。
据报载,英国作家毛姆在他古稀之年,写过一篇文章,说他还剩有26颗牙齿,应该说,这状况不算好。毛姆走遍全世界,自然吃遍全世界,因为他在印度次大陆呆的时间颇长,咖哩和酸浆之类肯定食得过多,所以牙齿负担较重,消耗相对厉害。但是,此公最后能够活到9l岁,不能不归功于这些未掉的牙齿。倘非如此,吃西餐,第一考验就是牙齿,牙不跟劲,可就“食不甘味”了。
我在西餐厅里,见识过洋人对付盘子里巴掌大小一块牛排的顽强战斗力,不禁为洋人牙齿的那一份劳累感慨:实在太辛苦了。同时也为我们中国人以素食为主的牙齿庆幸,吃中餐,基本上是不怎么费劲和费事的。记得在那“忙时吃干,闲时吃稀,干稀搭配”的“瓜菜代”时期,对付南瓜,对付红薯,对付烂菜帮子,还用得着牙齿吗?舌头就给你包圆了,那年头,矛齿处于长期休闲的状态之中,英雄无用武之地,得以休生养息。
人类要生存,饮食,是维持生命系统运行的唯一手段,所以,在摄食过程中,那种咀嚼的满足和快乐,其实也是一种生命的享受。古人云,“食色性也”,食什么,如何食,食下去以后感觉如何,第一道关口的牙齿,扮演着功莫大焉的角色。
过去的牲口交易市场,叫做牙市,经纪人被叫做车船店脚牙的“牙”,就因为他们在做买卖时,总要扒开牲畜的嘴巴,检看牙齿,判断状态。牛马幼小时,年生一齿,视其齿,知其年,所以,汉字的“龄”从“齿”旁,延伸为同义的“年齿”、“龄齿”,都与牙有关。因此,一个人,也要经常查看一下自己,看看还剩有几颗牙齿,来校验自身的健康状态。也许,我得出的结论有些偏颇,有健康的牙齿,才会有食欲,才会有胃口,才会有一份吃的快乐。作为一个健康人,这大概是绝对不可缺少的一环。
在这一点上,我最钦佩苏东坡,无论他怎么受打击,被排斥,遭流放,坐大狱,也永远兴致勃勃地用他的牙齿,从长江的河豚、海南的牡蛎、南国的荔枝、北方的浑淘,一直吃到黄州的猪肉,还居然被他吃出一道以他名字为菜肴名的“东坡肉”来,这才叫吃家。自古以来,有哪个中国作家得到这种吃的光荣?
同样的道理,用在文学写作上,大概也可通用。假如作家都像林妹妹那样,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最后,提起笔来,除了自己的身体,还有什么好写和可写的呢?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时下“身体文学”不断产生的原因?其实,作家也应该有一副能吃会吃的好牙齿,广泛吸收营养,才能写出好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