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开电脑,看到一句留言:秋喜走了,自杀。
在电脑前坐了许久。
认识秋喜大约六年了,那时我在报社做副刊编辑。秋喜是广西女子,在一家国企上班,业余时间写点情感小文。都是家常的故事,文字不华丽也不刁钻,偶尔能发表,始终没有什么太大突破。为此,我和她联系并不频繁,多是关于稿件,很少聊其他。
所以认识六年,我也并不真正熟悉她。
就这样慢慢想了好长时间,我问留言的人:为什么?
她这样回:也许,她活得太轻,没有牵挂。
这话,不是她说的,是秋喜说的。
就这样在秋喜走后,我在别人的描述里,看到她的生活:秋喜56岁,独身,曾经和母亲住在一起,两个月前,母亲去世,这世上,便再无更亲之人。十几年做同一份工作,平淡无味,喜欢写文章,却因天赋的欠缺无所突破——一个女子56年的人生,竟也就这样概括了。很简单,如那个作者所说,很轻。
想来,曾经是有牵挂的,那就是母亲,虽然母亲活着时因疾患那样拖累她。
可是被拖累,也是一种生命的意义和分量,如同被需要,被依赖。
现在,拖累走了,她一下轻了,空了,也就无从留恋了。
而一个“轻”字,让我接受了她对生命的轻率。因为我知道,生命怕轻。
其实常常觉得很多人是生不如死的。
曾经,老家有个我唤作五奶奶的老人,瘫痪在床整整三年,住在年久失修的旧房子里,一到冬天,被子潮湿得可以拧出水来,农忙时,没人照顾她,常常一天喝不上一口水……
瘫痪那年,她已经78岁,这样的生命,苍老,单薄,存在已没有任何意义,只有承受痛苦。
她却那样坚忍地活着,活在这充满冰冷饥饿的世界里,因为她放不下曾经一直陪伴她的远嫁的孙女。孙女结婚五年没有孩子,为此受尽婆家给的委屈。她活着,天天为心爱的孙女祈祷,等着盼着,终于在孙女结婚八年后,盼到了孙女怀孕的消息。孩子生下来,一个健康的男孩,五奶奶没有看到,她在孙女做了母亲的第二天早上去世。
所有人都说,走了好,走了享福了。但我毫不怀疑如果她的孙女依然无法做母亲,她还会继续痛苦地活下去,因为她有牵挂,心里重,放不下。
现在,她心愿了了,心也轻了。
这一轻,生命也到了尽头。
还认识一个12岁的男孩,骨癌患者,生命的苦痛可想而知。同病房的孩子,因为承受不了化疗和病情发作的痛苦每天喊着妈妈你杀了我杀了我吧。
但是他不,他每天都对家人说一句话,我要活下去。
生命如此疼痛而生的愿望却如此坚定,是因为男孩从小就有梦想,想开飞机。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很重的梦想,这梦想的分量足可以让他在病痛前鼓励自己坚强和坚持。
我祈祷并相信他可以为这个梦想活到所有的明天——因为我相信有分量的生命,都能够继续。
还有为恨活着的人,和父母同小区的一个老妇人,一个人生活,没有别的亲人。她没有什么爱好,平常不太和人说话,每天也就是出来买买菜,大多时间都是一个人待在家里,甚至,母亲说,她连电视都不看的,也不识几个字——一眼看过去,都为她觉得孤单寂寞,都觉得这孤单寂寞和空洞能把人逼上绝路。
可是老妇人年复一年在孤单寂寞中倔强地活着,后来听母亲说,她曾有过一段婚姻,男人背叛了,她没有再嫁,就这样过着。她年轻时对人说:我恨他,我要活着看这个负心的男人能活出什么花样!
男人当然活着,据说儿女成群,生活富足。也许早已经忘了她是谁。
她也活着,活在对男人的恨里。
恨,也是一种分量。
而秋喜,她是无爱也无恨的吧。多遗憾,曾经我不知道她生活的真相。如果我知道,我想我一定会用力劝她在母亲去世后做一些别的事情:爱一个人,哪怕是别人的丈夫;生一个孩子,哪怕做一个单身母亲;写一本书,哪怕会写很久并且无法出版……
都没有关系,生命不怕辛苦,不怕疾病,不怕贫穷,不怕欲望,不怕痛苦,不怕等待,不怕爱不怕恨,只怕轻。
生命怕轻,所以我们才要给生命附加如此多的内容让它沉重,并为此纠缠它不放弃。
秋喜,我愿有来生,我愿来生,你不再这样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