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塔格:世界作为她的仰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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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7-14 16:54: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黑色冷峻的封皮上,白发的桑塔格微托着下巴,凝视着远方,双目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这是桑塔格的随笔集《同时》的中文封面。迄今为止,这也是桑塔格论著集中唯一的一次采用了她的肖像作为封面的。借用桑塔格论摄影的话说,一张照片就是一块碎片,一次瞥视,它随时供我们回忆,“所有的照片都向往被回忆的状况——即是说,难忘的状况”。《同时》作为桑塔格生前最后的一部随笔集,采用了她的肖像作为封皮,仿佛在提示着我:这个在我心目中一直作为文学精神的化身和知识分子良心的化身的伟大女性已经不在了,以后我只能通过回忆这幅肖像来怀念她,通过阅读她著作的方式维持她缺席的永恒在场。作为她的仰慕者,这种提醒和回忆的念头顿时让我陷入了无限的哀伤。</p>本书的编者说,《同时》已经非常接近于她生前要编选出版的随笔集了。但它也只能是“接近”,永远不可能“是”。这是一次注定伟大的遗憾,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桑塔格假如活着会如何编选这本书,如何不断地重写其中的篇章。但是我们依然接受它,假装她的存在和在场,在字里行间,依然为俄罗斯文学的精神强度摇旗呐喊,依然为推荐那些不知名的但才华出众的作家不遗余力,依然为站在美国政府的批评者的立场上而倍感骄傲,依然为写作之余的介入现实的姿态感到焦虑。她的存在仿佛是一种启示,不是宗教和神学意义上的启示,而是作为美学主义和道德主义上的英雄的启示。她的儿子戴维·里夫在随笔的前言中提到,叶芝死后,就立即“变成他自己的仰慕者”。而在我一如既往的对她的偏爱里,桑塔格死后,这个世界,将作为她的仰慕者存在。
* b0 j: X+ f; f8 ~在《一九二六年... ...帕斯捷尔纳克、茨维塔耶娃、里尔克》一文中,桑塔格提到了帕斯捷尔纳克的那句话:我的声音只有在绝对孤独的时候才能纯粹而清晰的响起。在这篇为《三诗人书简》所撰写的序文中,桑塔格把这三位诗人看作了神,无比羡慕地看着他们互相通信,写着“伟大的情书”。但在这种崇拜的背后,也许更多的是一种生不逢时感慨和找不到精神同类透彻骨髓的孤独。要不然,这些给我印象深刻的句子不会一再出现,“三位诗人都被似乎是难以兼容的需要所激动着:对最绝对的孤独的需要和对与另一个精神同类进行最热烈交流的需要”。还有,当有人问她如何培养作家的品德的时候,她脱口而出的是“生在一个你肯定很有可能会被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屠格涅夫和契诃夫振奋和影响的时代,要多加小心”。俄罗斯文学传统在桑塔格思想谱系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剩下的还有德语文学的传统,被那种德语文学中崇高的严肃性和德国的兽性所困扰:这两种文学都强调“精神高度”的传统,都充满了弥漫于两种语言的“文学神性”的梦想。试着想一下,一个美国人,生活在纽约的文化圈子中,但是对周围的文化熟视无睹,对美国的传统嗤之以鼻,只把她的目光聚焦和投射到大洋彼岸的美国之外的文化传统身上,这种“神交”的孤独感已经是不言而喻了。毫无疑问,当她作为崇拜者,对她过往时代中的文学中神一样的作家顶礼膜拜的时候,她是孤独的;当她作为一个被崇拜者,被她之后的时代中人奉为文学精神的化身的时候,她同样也是孤独的。孤独的现实感不仅伴随她一生,还会伴随她的著作,一次次地误读和翻译。8 u  E0 e0 v% x5 g& C3 u
翻译同样是一种孤独的状态。桑塔格在书中提到了她的著作在法国的出版的境况。法国的文学传统中,往往把翻译看作改写,宁愿牺牲对文本的严格忠实。当桑塔格指出她的某本书存在着明显的不准确时,她的法国出版商往往会告诉她说,但是这样改写在法语中“读起来蛮好的”。这种文化上的误读也只是孤独的一个方面。或许提一下另外一位美国作家保罗·奥斯特会更好。奥斯特在他的自传性质的作品《孤独及其所创造的》一书中说,每一本书都是一个孤独的图景。书中的词语代表一个人好几个月或者好多年的孤独,所以当人们读者书中的每个词时,人们可以对自己说,他正面对着那孤独的一小部分。“一个人独自坐在一间房内,写作。无论这本写的是孤独还是陪伴,它一定是孤独的产物。A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坐下,翻译另一个人的书,而这就仿佛他正进入那个人的孤独并使它变成自己的孤独。但无疑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孤独一旦破坏,一旦一种孤独被另一种所复制,它就不再是孤独,而是一种伙伴关系。”这里的无论写作还是翻译都具有了一种摆脱不掉的形而上的孤独感。/ L+ x' U# R6 q
是不是正因为这种无法消除的孤独感才让桑塔格如此钟情于作家的身份和小说创作?因为只有小说家才能通过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无可替代的语言和生动的形式来创造出一个独特的新世界;然后,作家还能与其他人共同分享这个新的世界,“小说写作是一种需要孤独的活动,但它的命运却是需要公开的、共享的”。对作家而言,分享的经验无疑就是从孤独中突围而出的过程。& l; k- ?* V% J- K
<p>在《世界作为印度》一文中,桑塔格说:“一位作家首先是一位读者。我从阅读中建立标准,再通过这些标准衡量我自己的作品,也正是根据这些标准我看到了自己的可悲和不足。我是从阅读开始成为一个文学群体的一部分的,该群体的作家中死者多于健在者。”现在,她也已经加入了那些伟大的死者的行列了。现在,让我们这些喜欢她的书的读者成为她的仰慕者,让这个她一直恋恋不舍的世界成为她的仰慕者... ...(《同时》书评/思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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