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读美国作家卢克·莱因哈特的《骰子人生》。故事里的主角是一位心理医生,每天都要与各式各样的心理障碍者打交道。表面上,他是位工作受人尊敬、对待家人诚实可靠的好男人,可渐渐地,他开始厌倦这样的生活。他决定打破自己的生活方式,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决定以“骰子”心意来决定自己的行为——像飞行棋那样,每每在生活中遇到“决定时刻”,都“听骰子由命”。</p>这样的设定看起来天马行空,却以夸张的方式揭露了现代人的困惑:我们究竟要按照怎样的标准,决定自己的生活方式呢?是说生命宝贵,我们应当“活出自己”,可自己究竟应该是什么模样呢?
开始觉得,人类常常引以为傲的自我演化,其实是一段过犹不及的进程。为了规避不愉快的体验,人们发明了“痛苦”这样的感觉,来警醒自己要避免重蹈覆辙,事实上却根本无济于事——因为所谓痛苦的概念,在痛苦发生之前人们根本无从知晓,只有当真正发生时才能成立;为了让自己得到更好的发展,人们拼命让自己变得敏感,对于外界的一切变化都要尽可能地作出反应和判断。以自己越发敏感的心思,人们收集了无数看似与自己有关的线索,就好像是一个在用一只水桶把河水装起来,这样就可以主宰河流——但人类真的主宰不了什么,无论是河流、还是生活。
更糟糕的是,当人们对痛苦的“预知”遭遇到自身的敏感,生活便会陷入一种更加令人困惑的状态。人们不再着眼眼前的生活,即使他拥有充足的食物、温暖的居所和美满的家庭。敏感使他担忧未来,而痛苦的直觉则主宰了这种担忧,好像是未来总有深渊在等待着这个尚且幸福的人,倘若不做些什么,自己终将堕入黑暗。可无论自己做了什么,未来却仍旧触不可及。这种情绪往往被称为焦虑——因为越来越多的人拥有这样的情绪,人们也开始用“焦虑”来称呼我们这个时代。
事实上,未来是不存在的——我们要怎样衡量存在这样的概念呢?是可知可感的,还是可以改变的呢?当我们为未来忧心忡忡时,其实是默许了未来的可能会因为当下而发生改变。我们着实也改变了些什么,可改变的却只有当下而非未来。这也便是为什么,在大费一番周章后,人们只能感慨“人算不如天算”——所谓“天算”,其实是在虚无的状态下的“存在”——人自以为的存在。
阿伦·瓦兹的这本《心之道》出版于1951年。对于世界来说,所谓的“零年”——大战落幕的1945年刚刚过去不久——一场浩劫之后,人类的所有似乎都在面临着重新的清算,那些原本可靠的观念变得不再可靠,使得个体的精神也随时代一起陷入了动荡。原本可以依附在某种观念下存在的生命被解放,却又陷入了自己的禁锢——自由并不适合所有人,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选择恰当的路。
事实上,使用“选择”这样一个词来描绘人与自己的道路的关系其实并不恰当,因为我同意阿伦·瓦兹的看法,“谁想要拯救自己的灵魂,谁就会失去它”。灵魂如同河流,任何刻意的束缚都会使它变得狂暴而难以控制。人要做的不过是去顺从自己,因而对于所谓的道路,大抵上也只是可以“发现”而非“选择”的。
作为阿伦·瓦兹的代表作,《心之道》是他所有作品中最全面,同时也是最精致的一本。在全面系统地阐释自己的禅宗思想的同时,阿伦·瓦兹对宗教与科学的考察同样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它们并不应该成为岔路的两端,而应该是殊途同归的例证。出众的文笔使得并不简单的理论得到了驾轻就熟的展现,也就不难理解这部作品为何享有如此多的盛誉了。
但外在的表现力终究不是阿伦·瓦兹让自己的思考得到人们肯定的决定性原因。事实上,一个人一切的矛盾生成,是因为在他内心产生的矛盾与分裂。因为所谓的理性与感性的分歧,人们总要在选择时面临所谓的岔路。自我意识上的分裂必然会导致内在能量的折损,而这种矛盾进一步扩大则会产生人与世界的对立。分歧让人与人不再和睦,让人与世界充满敌意,甚至连看自己也觉得“面目可憎”。没有人喜欢这样的世界。我们为什么不能跟自己、他人和这个并不一定糟糕的世界讲和呢?
我们能拥有的不过是当下——过去是虚无,未来是虚无,一切外在也不过是虚无。当你放弃自己驾驭生活——从开始到未来的野心时,你会发现生活其实已经把握在你的手中,因为它只在当下。不必承受什么愿景的企盼,当下的每一分钟,都是你制造幸福的首要条件。
<p>所以所谓“心之道”,大概也是这样的状态:不必抗拒,不必谋划,不必寻找,因为一切都在路旁,你只要循着自己的心意上路,让自己与自己讲和,让自己与这个世界和谐共存,你会发现一切美好其实都在路旁,等你发现。(《心之道》书评/暗蓝色的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