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美国作家恰克·帕拉尼克小说集《Haunted》的台湾版《恶搞研习营》中的《肠子》在网络流传的时候,和菜头指出,这是书商的先期炒作,等到这本书推出内地版的时候,肯定不会有《肠子》这种限制级的篇目,虽然《Haunted》的内地版并没随即出现,《肠子》的放出更像是为《搏击俱乐部》内地版做铺垫,但不幸被和菜头言中的是,几年后在内地出版的这本《肠子》(即《Haunted》,采用台版景翔译文)里,果然没有《肠子》。</p>没有鬼的鬼片,没有《肠子》的《肠子》,这几乎是必然的事,但微博上却是一边倒的骂声,不过,我们不得不承认,正是树大招风的《肠子》的消失,换来了别的篇目的面世,如果我们不用那种古怪的、罔顾现实的耿直去追究的话,就应该承认,这本书能在内次出版,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什么是“邪典小说”
恰克·帕拉尼克的小说,被归为“邪典小说”(Cult Fiction),何为“邪典”?简要概括:风格和后果。所谓风格,指的是,它并非某一种类型小说,而是寄身在各种类型的小说里,只凭借风格辨认,所谓后果,指的是它所引起的心理震动、精神迷恋,甚至行为效仿。这点和邪典电影(Cult Film)非常近似。
邪典小说或电影,往往是颠覆性的、前瞻性的、甚至是革命性的,但它却不是旗帜鲜明和目的明确的,它的出发点是作者在创作上的冒险和撒野,它的终点是它的暧昧地位和自我满足,作者并不想借此掀起一场艺术革命,它要的只是一群人为它投寄的情感的深度。
师承和源流
如果为恰克·帕拉尼克的小说寻找师承和源头,名单上,应该有美国恐怖小说的三大师爱伦·坡、安布鲁斯·布尔斯、H.P.洛夫克拉夫特,以及萨德、克里夫·巴克,还有邪典电影。 甚至连恰克·帕拉尼克的身世,也和身平奇惨的恐怖三大师多有近似,祖父枪杀祖母而后自杀,父亲和年轻女子幽会,被女子的前夫枪杀和焚烧。
不过,三大师时代的恐怖小说,是一种混合了抑郁症症候、神秘主义的,温柔凄凉的恐怖,如保罗·朗陶尔米说舒伯特:“在妩媚的帷幕之下,往往包裹着非常深刻的烙印。那个儿童般的心灵藏着可惊可怖的内容,骇人而怪异的幻象,无边无际的悲哀,心碎肠断的沉痛... ...在他的梦里,多少阴森森的魅影同温柔可爱的形象混和在一起。”所以,洛夫克拉夫特的读者会来信批评他的小说模式,认为他的“克苏鲁神话”无非是“两个人看着某个古代废墟中的石刻把自己吓个半死,或是什么人被连作者本人也描述不清的什么东西追逐着。”
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写作的恰克·帕拉尼克有所不同,他的身世,如果是真实的,说明了他为什么会写下《肠子》这样的故事,如果是他杜撰的,说明了他清晰的自我定位:这个时代的恐怖,不再来自魅影和温柔可爱形象的混合,而是来自残忍。在“邪”的方式上,在无情的程度上,在写作哲学上,他更接近萨德、克里夫·巴克,以及我们这个时代的某些邪典电影:《刀的哲学》、《困惑的浪漫》、《猛鬼吃人》、《豚鼠》系列,还有伪东欧地下录影带。恐怖发展到以残忍为标志,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必然的事。
残忍作为风格
以某种理由,把几个人聚在一起讲故事,是《十日谈》和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常做的事。《肠子》借用了这个框架,一群人应某个“作家研习营”的招募广告而来,讲了二十三个故事(现在是二十二个),这些故事,囊括了自残或者残杀、屠戮以及无望地等待被屠戮,充满恶心的拯救、腻沉沉的希望,以及不加遮掩的厌世情绪。
这世界已经明了去向,过去,现在,一样以万物为刍狗,过去的大恐怖,是自然的伟力,人的世界的无序,人必须在混沌之中生与灭,现代社会,为每个人编号,提供了貌似精准的秩序,但焦虑没有消失,甚至更为广大。恰克·帕拉尼克书写的是众多在焦虑中活腻了的人,只有在自我凌辱、自我戕害的想象里,才能得到一点安慰。这点和克里夫·巴克异曲同工,他的小说里,地下的哲人,以屠杀来清理世界。
<p>不能为生找到意义,就为死和残损找到理由。这是恰克·帕拉尼克小说的去向,他用这种残忍,回应世界的去向,最终把这种残忍发展为一种文学上的风格,以此来释放深广的焦虑。(《肠子》书评/韩松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