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里科笔下的格温,像一只完美主义的猫,饶有兴味地一头扎入一个未知的生活,轻柔又精确地建构一切。这是一本节奏非常缓慢的书,要心境平和地读才能进入书里的世界,才能兴致勃勃地看着作者不厌其烦地描写格温“慢慢地生活,专注于每个简单的动作”——系鞋带的时候观察手指的动作,体会打结的结实感,倾听门锁打开的铿锵,慢慢挑选工作室灯泡的式样,用许多缥缈的文字形容背景音乐的感觉... ...</p>适应这种风格之后,故事才刚刚开始。
作家格温宣布封笔后开了一个工作室,专门给人“写画像”。关于这个工作的具体做法,作者卖了很长时间的关子,读到后来明白,“写画像”就是在仔细观察了对方之后,为他写一个故事,也许是一个片段,一个场景,能够让对方在故事中看到自己,能够“带他回家”。
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仔细想想,我们时常能够在生活中一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片段中看见自己。
有天中午,我一个人在家,外面天昏地暗,很快豆大的雨点就从暗黄色的天空中砸了下来。我起身去阳台关窗,看到风雨飘摇中有一只燕子正歪歪斜斜地想往楼里飞,却又不得其门而入。我把窗子开大希望燕子能飞进来,但进来的只有裹着雨点的冷风,燕子却跌跌撞撞地越飞越低越飞越远,我只好关上了窗。隔着窗朝燕子去的方向张望,觉得它就是我。
有天晚上,我路过一排路边摊,一个做炒饭炒面的摊位上,火光闪烁烟气升腾,摊主肩上搭着毛巾,右手拿菜刀拢起案板上的葱姜,左手就着刀刃往锅里一扫,葱丝姜丝“滋”得一声在油里吵闹起来。他又拿起一小碟虾往锅里倒,一个颠勺,掉出来一只虾落在油腻的灶旁。一边站着的买主马上说这个脏了不要了,摊主答了一声“好嘞不好意思了啊”,在旁边抄起一碗米饭倒进锅里。看着那只沾了油污躺在那的虾,觉得它就是我。
如果真有“写画像”的人,我也想去做个顾客。
我曾想,对一个人最完全的占有方式是什么?是朝夕相处的陪伴?是促膝抵首的长谈?是午夜时分的交融?
现在我觉得,是在头脑中将对方再现,再经由一支笔,将其细细地描绘。只有细致的观察和深刻的理解,再加上一份虔诚的爱意,才能够完美地写出一个人。写她眼梢含笑的一瞥,写她细软的发丝被风吹乱,写她讲起一本喜爱的书时的神往,写她生了气快步走路时裙裾的飞扬。写她在一个故事中老去,写出你在头脑中与她度过的一生。如果写对了,写好了,大概没有人会不被这样的故事打动。
用你的笔将我复制,我视之为最浪漫最完全的占有。这大概也就是格温所做的事了——给他的顾客找到心灵的归处。
整部小说都可以用一个“轻”字形容,一切都是轻描淡写的,令人反复玩味的都是一些微妙之处。淡化时间的痕迹,不被时间支配和主宰,只在时间流逝中观察眼前人的状态,思考另一条时间轨道上事物的流变。在格温那个仿佛静止了的工作室里,随着时间,赤裸的人不再羞怯,随着时间,忙碌的人开始思考,时间的冲刷洗去外在的焦虑和伪装,人本身才得以展现。人终于可以摆脱角色的限制,凝结成清晨的一束光,黄昏的一个吻。
<p>后来,工作室关门了,格温不知去向,吕蓓卡嫁做人妇,故事似乎不了了之。作家格温消失了,抄写员格温也消失了,但在无数人的心里,在阿萨沙和罗德的书里,在交叉纷乱的时间线上,到处都有格温的故事,随着岁月一起流淌。(《一个人消失在世上》书评/格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