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闲在家不久后,收到母校中和高中的邀请,请我回去跟学弟学妹分享我过去在欧洲壮游的心路历程以及后来在伦敦工作的情形。</p>不是没有在众人面前演讲的经历,但因为是母校,那近乡情怯的感觉特别强烈,我的紧张可想而知,准备的内容自然异常丰富。
演讲那天,因为试图在学弟学妹面前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成功人士的形象,一开始就花了很多时间分享现在的工作,拿出来的照片,不是在伦敦最高级饭店里拍摄的,就是和知名模特儿、设计师们合作的作品。讲得正得意时,突然人群中一个娇小的女孩举起手:“学姐,我想请问你,你做这些事情的意义是什么?”
一点质疑,一点挑衅,我从她的声音里听出更多的,是困惑。
的确,如果她今天花两个小时的时间,就是来听一个比她大十岁的女生吹嘘自己拍过多少漂亮的衣服、模特儿,去过多少顶级的时尚派对,想必十七岁的我也会感到很失望。
我望着那个娇小的女孩,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我说:“有一个故事是这么说的:有一天外星人接管地球,觉得地球上人口太多,应该要减少一点,但是要减少哪些人呢?外星人经过一番仔细观察后,发现农夫种田生产粮食,医生为人看病,科学家发明便利的东西提高生活品质,警察维护秩序,都是非常有用的人。外星人接着观察,然后他们发现了一批被称为艺术家的人,艺术家成员有作家、音乐家、画家、舞蹈家和诗人等等,这些人整天无病呻吟,春花秋月,创造出来的东西对社会正常运作没有半点实际的帮助,是最不需要的一群人,所以外星人就把各人种中搞艺术的统统处死了。”
我继续说:“这是一个反讽的故事。”
我沉默了一会儿,深呼吸:“我必须承认,我目前经手的很多摄影工作,绝大部分都是商业拍摄,而这些商业拍摄的目的只是为了营销,并没有太多实质的意义和内涵。但当我过去在欧洲寻找自己的时候,我就很清楚地知道,我一直渴望能够通过我的摄影,通过我的文字,把我观察到的那些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希望、梦想、悲伤和挣扎,用一种戏剧化的方式放大后,呈现在人们的面前。我想传达的,是一种状态,一个问号,不是一个答案。因为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答案,我做的,也许只是一个叫作提醒,或是唤醒的动作。”
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一个关系很好的画家朋友曾经跟我说过的话。他说,与其说他是个画家,不如说他是个拿着镜子奔跑的人,他拿着镜子来回奔跑,每当跑到人们的面前时,他就停下来,用镜子照着那个人的脸并高声呼喊:“这就是你的模样哦!”
镜子里的那张脸,那张属于心灵的脸,是好看或不好看,快乐或不快乐,由那个人自己决定,我们不予置评。我们只是一个拿着镜子奔跑的人,我们只是一个媒介。我没有办法给你一块面包,因为我不是面包师;我没有办法替你盖一座楼,因为我不是建筑师。但却期待你能明白,我们渴望用我们的敏感和天真,让你更了解自己,了解这个世界,了解很多事情都不能用二分法处理,原来善良中可以夹带着邪恶,富足中可以夹带着贫穷。我们如此复杂又如此单纯,因为我们不是机器,我们是人。
现实生活中整理仪容的镜子都如此重要,更何况心灵的镜子呢?
演讲过后,我收到很多学弟学妹的来信,大部分是读文科的同学,他们在信里跟我道谢,也分享他们的心情。他们说,今天这个世界上很多所谓有意义的工作似乎都被理科囊括了,曾经他们以为自己的存在是多余的。外星人的反讽故事,让他们觉得找到了慰藉和可以继续努力的目标。
其实,该说谢谢的那个人应该是我。
<p>我喜欢时尚摄影,喜欢这个工作中的种种挑战,以及这个行业里五光十色的风景。但在追逐梦想的过程中,我也因为试图要变成大家觉得所谓成功该要有的样子,换上了名贵的意大利品牌眼镜,穿起黑色真丝衬衫,拿着新一季的皮包,用犀利的口吻与客户谈生意。在这场成功追逐战中,我逐渐忘记自己原本的声音和模样,越来越少拍那些我真正关心的议题,也忘记当初用拍照说故事的那种纯粹的快乐。(文/连美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