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以来,中国妇女史领域经典之作叠出,先后有伊沛霞《内闱》(1993)、高彦颐《闺塾师》(1995),和曼素恩《缀珍录:十八世纪及其前后的中国妇女历史》(1997)分别从宋代、明末清初和盛清时期全方位解读前现代中国的女性生活。其中《缀珍录》还于1999年获得了中国史研究领域最权威的列文森奖。
海外中国妇女史研究学者曼素恩(Susan Mann),现为戴维斯加州大学历史系教授,刚刚获得2014年美国历史学会终身成就奖。《缀珍录》中,曼素恩就曾提出:“如果为盛清描绘的新景象使我们对中国厉史上的社会性别关系以及妇女在其中的地位有了更为复杂的理解,我们要间一个进一步的问题:接下来的那个世纪又如何呢?”
《张门才女》便是对《缀珍录》中这一问题的回应:情景式的再现,摇曳生姿的文笔,以上述女性史研究经典为铺垫,可谓中国妇女史研究进一步的个案研究。
如今说起“张门才女”,也许会让人混淆于张元和、张允和、张兆和、张充和四姐妹(《最后的闺秀》《张家旧事》《合肥四姐妹》《流动的斯文》,关于张家的热销作品一部接着一部问世)。不过严格地说,张家四姐妹的传奇之处,在于四段才子佳人式的姻缘,少不得昆曲名角顾传玠、语言学家周有光、文学家沈从文和汉学家傅汉思四位夫婿来画龙点睛。
曼素恩笔下的常州“张门四才女”,早于苏州九如巷张家四女一个世纪,历经太平天国的离乱,以及20世纪滚滚而来的西化车轮,如今已湮没于历史的起承转合中,但相比之下,前者才是真正代表了知识阶层在千百年传统文脉下所创造、如今已不可再现的文化精魂。
曼素恩从“毗陵四才女”着墨,似乎也是某种必然。在《缀珍录》中,常州恽珠《国朝闺秀正始集》为重要分析对象,而毗陵张家四女也曾一再出现。徐珂《近词丛话》中曾说:“毗陵多闺秀,世家大族,彤管贻芬,若庄氏、若恽氏、若左氏、若张氏、若杨氏,固皆以工诗词著称于世者也。”
与恽、庄、左等望族不同,张家是世代业儒的寒素之家,父祖世代皆早逝,先辈中未出达官显宦。
看看词学大家叶嘉莹教授怎么讲”未因贫贱易其心志”的张家:
张惠言家里两代都是寡母孤儿;他父亲和他自己这一代都是在寡母的教养之下长大的。而且他的家里非常贫穷,他小时候母亲把他送到城里的一个亲戚家中读书,他有时回家来,连晚饭都没得吃,饿得第二天早上都没有力气起床。很多人曾对他母亲说,你们家里这么穷,为什么不叫你的孩子去学一些谋生之计?他的母亲说:我们家里世代都是读书的,我不能从我这里断绝了我们家的读书种子。
张惠言并与惠栋、焦循一同被后世称为“乾嘉易学三大家”。乾嘉时期,常州同时出现的常州今文经学派、阳湖文派和常州词派横跨经学、文学和词赋诸领域,具有全国和历史性的影响,这三派都与张惠言、张琦兄弟有关。
所有这些文化成就,都是在驰驱穷困者数十年间完成的。清代以薄俸养官。张惠言38岁中进士,41岁离世。四才女之父张琦以举人终,幸有“大挑”制度,分派到山东做小官。历史学家洪业,回忆同样曾在山东以穷县令耗尽一生的父亲在临死前告诫:“穷是读书人的本分,我希望你们将来不做官,也不要娶富家的女儿。”这一句句触目惊心。
张琦自豫转京师十余年,留在常州的妻子汤氏“冬无棉衣,朝夕不给,率四女刺绣以易米,恒不得饱,至屑米为粥,日一食焉”,但与此同时“三嫁女,内外兼理,秩序井然,无稍误失”,在这种经济条件下,而汤氏犹留下《蓬室偶吟》,膝下张?英、张珊英、张纶英、张纨英四女《澹菊轩诗》《纬青词》《绿槐书屋诗集》《邻云友月之居诗集》,名扬天下。四姊妹之弟张曜孙,曾刊刻了她们四人的诗词为《毗陵四女集》。《名媛诗话》卷八记载:“孟缇姊妹四人,皆能诗词。姊弟同居一宅,友爱最笃。姊妹姑娣临池倡和,极天伦之乐事。”
张门才女荟萃一门,家学深厚,姐妹夫婿比屋联吟,堪称明清时期的江南文化所孕育出的奇迹。
如斯之风雅,惜早已随风逝去。(《张门才女》书评/马小欢欢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