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佟佟快三年了,尽管我们在同一个城市生活了十来年。
见面虽然晚,但有些人你一眼就可以认定是老友,如果不出意外,我们觉得我们友谊可以持续到我们很老很老的时候。
最近这一年,和佟佟聚会的主题就是这本书。
书的稿子早就有了,是她在报上的一个情感信箱的问答,按理结集出版即可,但她不愿意做那样轻省的事,她说出一本书就要对得住它,要尽力——所以,她要重写,天知道,她那时一周在赶九个专栏。
2014年的大年初一,她开始改稿,这让这本书很有了些喜悦的味道,我们在此之前有过一次长谈,她把报纸上的不足千字的原稿拿来让我看,讨论哪些可以用,哪些要放弃,有一个细节是:本来我们正漫无边际地谈论近期生活琐事、阅读趣味、打折... ...一说到书稿,她马上坐直了身体,刷一声从包包里掏出一支笔,又刷一声扯过一张方所放咖啡的纸,一边跟我热烈地讨论一边刷刷刷把我们想到的点子和思路纪录了下来。我看得目瞪口呆,这进入工作状态也太快了,前几分钟她还在跟我归纳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在穿衣风格上的三条出路呢。
对于我的疑惑,她头也没抬,只说了三个字,行动力呗。
佟佟确实是我见过的“犀利和糊涂并存,高效和涣散齐飞”的一个怪人。一般情况她在生活里呈现的多是糊涂的一面,比如说竖着两根手指说“我们有三种选择”,或者指着一件条纹衣服说“这条格子裙真好看”,但是一旦谈及与工作有关的事,她就能瞬间切换,作为一个行动力超强的人,她隔三叉五要跟我聊聊她这本书,有时很兴奋,那是因为她告诉我她又找到了新的写法,因为旧的归类和思路有些偏颇&... ...¥... ...%*&%... ...&,有时又很沮丧,神思恍惚,语无伦次,原因是她觉得那方法也不行,根本写不下去了。
这一年多,我能感觉到,她即使没有坐在电脑前写书,头脑中还是随时随地在琢磨着这本书,为了怕读者觉得闷,她将每一遍来信都改成了故事,她为了让读者觉得有信息量,于是,她苦心造诣地在每一节后面都加了一个“私人推荐”,有书,有电影,有音乐,“我就像一扇小门,有潜力的读者也许可以借由这扇浅窄的小门进入更广阔深入的空间呢”,有时我跟她推荐一本书,她会策马狂奔,到图书馆或孔夫子网把这本书拿到手里,看完后兴奋地说,我可以写到书里。
书稿写完之后,她发给我看,问我:这么写充不充分?合不合适?可不可读?我欲待娓娓道来:“嗯,虽然... ...,但... ...”,她一声怒吼:“直接说缺点!”在这本书的写作上,佟展现她身上最接近强迫症的品质。作为一个爱钱的金牛座,她白白写了多少个没有赚到稿费的字啊。
我经常用慈详的表情看着佟佟,她总让我觉得某种感动——她是一个舍得自己的人。她的外祖父,一个终身勤劳到极点的湘乡人有一句名言“力气是用不完的,今天用完,睡一觉明天又有了”——这句话溶到了她的骨头里,她对自己真正珍爱的人与事总是不吝力气,全力以赴,带着某种不合时宜的天真。
她很容易雀跃,像她自己书中所写“你看到一朵花而感动,你猛火烹出一个美味小炒肉而狂喜,那是我们生而为人的红利,那种喜悦跟杨丽萍看到孔雀,居里夫人发现镭并无二致”。当然,她也很容易沮丧,“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别人的痛苦那么敏感,真讨厌啊,这影响了我自己的生活质量”她有一次不无烦恼地对我说,所以她更能领略月亮背后的黑暗,“人性是多么幽暗”,她常常对我叹气,但是无论如何,“将来总会好的罢!”她也会睁着眼睛这样说,有点像安慰我,也有点像安慰自己。
过于敏感令她吃了许多苦,但也是她的福分,因为人是因为痛苦才会不断思考的,对于女性独有的困境,很多人选择了更聪明讨巧的方法,但是佟佟会选择用肉身与痛苦对拼,开始她在想“我为什么痛苦”,等她想明白了这一点,她又接下来想“我们为什么这么痛苦,是什么造成了我们的这些痛苦... ...”我想正是这一步一步的逼问,把她变成了写这本书的她——你可以把这本书看成是一本治愈手册,她用这些道理为自己疗伤,然后,她也希望这些能帮助别人疗伤——既然世间有那么多受伤的女人。
我常常觉得她是一个没甚自信的人,对于一切夸奖,她都有一种“迟迟不敢相信”的态度,她会写东西我们都知道,但其实私底下的她油画画得很好,歌也唱得捧,还特别会挑衣服,她对很多事物的观察都一针见血,但这些一点也没有让她成为一个跋扈的人,如果人生是一份功课,我想她是我们当中那个答卷最老实,书写最端正,态度最虔诚的人。她总是做着比别人多的功课。“我不觉得自己有才华”,她很多次这样对我说。
上帝也许知道每个人力量,如果觉得你能扛得起比别人多,就给你更多一些——这么一想,肩上的东西多,是荣幸。
佟佟把她肩上的东西都思考成了学问,她把她的人生当成了修行,也许,这就是她最大的天赋,就像加缪说,“我不想活得最好,但我想活得最多”。
天后在接受采访时,别人问她什么样状态是幸福,她说了六个字:有方向,在路上。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觉得佟佟挺幸福的。(《姑娘,欢迎降落在这残酷世界》书评/陈思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