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想象,如果一个宋朝人穿越到了现在,被眼前的一切吓懵了,我得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他在最短时间里,抚平脆弱心灵受到的震撼,了解时代进展,适应现代生活?
也许该去带他看一个月电影。
电影汇聚了我们这个时代的一切进展,一切成果。电影向来就是一个狂热分子,一个好奇心漫无边际的顽童,一个热衷于炫耀的超级极客,比任何人都敏感、都焦急、都热心,成天虎视眈眈地地盯着各个领域的新发现、新玩意,以最快速度把它们弄到自己怀中,从航天技术到心理学,从医学发现到女性解放程度。而且,这种心态,已经带上了加速度,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因为,电影院里坐着的,同样是一群带着加速度的狂热分子,希望以最简便、最通俗易懂的方式,看到人类最新进展。
这些新进展,不只附着在电影里的奇观展示上,那只是表象,电影的色彩、语汇、叙事、节奏,也是新进展,是全人类集思广益日夜打磨的结果,与时代进展环环相扣。
哪怕是那些艰涩怪异的先锋电影。朋友曾经问我一个几乎算是陈旧的问题,为什么欧洲人常要弄一些极为先锋的时装发布会?为什么那些成衣业的大拿,也要时不时制作一些连Lady GaGa都不大可能穿上身的衣服出来展示?那些衣服存在的意义在哪里?答案或许是,当他们以极度夸张的方式释放过想象力之后,现实中的衣服,才会多一点新意和锐度。
想象力所能到达的疆域,就是我们时代的疆域。
一个宋朝人,在电影院里坐上一个月,会明白我们这个时代到了哪一步,我们这个时代的疆域有多大,至少至少,他也该学会用手机,和女孩搭讪,而且,一定会爱上辣椒。
不只宋朝人需要在电影里进行学习,我们也一样。比穿越而来的宋朝人幸运的是,我们是站在一个连贯的人类经验线上,不但知其然,而且愿意并有能力知其所以然。 我们是站在无数描绘人格分裂、复杂梦境电影的肩膀上,于是比较顺利地接受了《盗梦空间》,并想进一步了解人类对梦境的探究,已经到了什么地步,录梦机什么时候才能出现。
科学松鼠会的各位老师,在《不敢问希区柯克的,就问S先生吧》这本书里,做的就是这件事。从电影里的星星点点入手,扯出一条线头,帮我们梳理时代进展,以及我们的经验成型过程。
《国王的演讲》以乔治六世的口吃矫正为线索,那么,口吃是怎么形成的?能否治愈?电影里的矫正过程,究竟有没有说服力?《非诚勿扰2》中的李香山,死于恶性黑色素瘤,这个病到底是怎么回事?要紧吗?怎么治?咱们是不是都该到医院去取痣?《飞屋漫游记》里,一群气球把小木屋吊上了天,那么,得多少只气球,才能实现这件事?电影主创给出的数字,是20622只,这可能吗?《八十天环游地球》里,主人公福克先生,因为时差而赚回了一天时间,让剧情出现了大反转,那么,时差是谁发现的?时区又是怎么划分出来的?
让一部电影变得有趣的,就是这些知识点,以及我们无止境的好奇心吧。好奇心也是一种欲望,时刻等待被激发和被满足。这就是徐克这样的导演长青三十年的原因,同样描绘古代世界,许多人沉迷于权谋诡计和男女关系,《狄仁杰之通天帝国》却给出了那么丰富的世界设定,那么奇诡的意象,自然会激发出观众的探究欲,而走进影院的观众,也等于被变相地赞美了:你们对想象力怀有热爱,对“有趣”怀有孜孜不倦的追求。
《不敢问希区柯克的,就问S先生吧》之所以让人感到兴味盎然,并且读出一种热烈讨论的节奏和基调,就是因为策划者、作者和读者之间,达成了类似的默契:咱们是一群兴致勃勃的人。
其实,电影中的许多知识点,稍稍延展开来,都得用若干专著来剖解。比如《黑客帝国》的世界设定,或者韩剧里经常出现的失忆,以及《恍惚的人》这类老年问题电影中描述的阿兹海默症,都不是一两篇文章能够尽述的。《不敢问希区柯克的,就问S先生吧》要做的,只是牵出线头,将问题陈列,激发我们进一步深究的心。
我就是在读了那篇与《千与千寻》有关的文章,看到作者对汤婆婆庭院植物的描述,以及对东西方植物交流史的简述后,终于下定决心,把觊觎很久的那套植物图鉴下了单。
理由只有一个,让我更懂你。不是懂得电影,而是去理解这个世界的一切来龙去脉,一切细枝末节,一切有用的没用的。
让心灵的疆域,大过现实的疆域。(《不敢问希区柯克的,问S先生吧》书评/韩松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