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克斯说的一段子:1971年,聂鲁达在巴黎,听某个可靠的朋友透露,说他将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只遍请巴黎的诸位朋友吃饭,人问他理由,他只笑而不答。直到消息出来,诸位恍然大悟,纷道恭喜。其中一位问:“那你颁奖词准备说啥?”聂先生一拍脑袋:“高兴忘了!”扯过张菜单,翻个面,就用他招牌的绿墨水开始写起来。
这故事能讲得开,前提是聂先生那些年在巴黎。他在巴黎干吗呢?工作,在大使馆上班。实际上,他老人家是正经外交官。
业余诗人很是不少,实际上,诗人这行当,大多是兼职:
凯鲁亚克并不总是在路上奔驰,也会去铁路工作。
艾米莉·迪金森除了写诗,也帮人养过猫。
杜甫一边做他的杜工部,一边顺手写诗,秦观认为他算诗歌界的孔子。
康奈尔大学教师纳博科夫带着两门课,讲义都印得出《文学讲稿》,趁假期出去捉蝴蝶时,下雨天闷在车里写小说,写了五年,弄出了《洛丽塔》。
读过《月亮与六便士》的人,理当对斯特里克兰——原型为高更——反复陈述的那句话有印象:他所以要抛弃掉事业去画画,是因为“人生太短了,我来不及做别的”。实际上,每个人都会嫌时间太少,比起自己想做的事情来,实在太少了。
简单说吧,如果一个人假期每天睡8小时,空余16小时,那每个人一天的4小时,一年下来,等于一段三个月的假期时光。
但是,当然,肯定,这是一种理想的算法。因为这每天至少可以自己支配的4小时,一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要刷微信;要和朋友聊天;要看朋友转来的有趣图片;要慢慢消磨时光看肥皂剧;要打游戏;要发呆;要胡思乱想。
——绝大多数时光,就是这样流逝了。
海明威说, 艾略特的巨作《荒原》是在银行工作时写的,但没名没钱之前,艾略特就是不敢辞职,当时在巴黎的庞德,虽然诗稿卖不出去,穷得想去当翻译算了,但还是伙同诸友捐款,“把艾略特从银行拯救出来!”艾略特一直描述:那些东西,他无法不去写。
这就是他们克服“舒适领域依赖症”=“拖延症”=“懒”的法子:写作就是他们的舒适领域,就是他们的自我疗护。
写字和读书当然有技巧,有仪式,海明威是这方面的大师。虽然世界一直在念叨“冰山理论”,但他最经常念叨的是这两条。
A 优裕的生活环境、规律的生活、强健的身体,有利于持续写作。
B 在写得顺溜时停笔,如此第二天才好很方便继续。
他确实可以一下午写三个短篇,《杀手》、《雨中猫》是同一个下午写出来的——嗯,他没有“我写完一篇了,这下午没活了,我去玩会儿吧”的习惯。
成就来自经年累月的累积,累积来自坚持,坚持受着快感的鼓励,快感则是可以通过自我压迫+释放来获得的(再说一遍,人是有受虐倾向的);而许多时候,自我压迫,就来自永不得到或即将逝去的恐惧。
所以,一种自我蛊惑的心情是:“如果我现在不做某事,也许以后也没时间了。”
当然,到最后,当你把心理深层那些欺软怕硬、好吃懒做的东西都摸明白了,也就没必要自我蛊惑了。你能够洞悉所谓拖延症,也只是耽于舒适领域,所以便只剩干脆的一点,不要前思后想,只清空大脑,然后简单粗暴地给自己一下:
“别多想,只管开始做!”(文/张佳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