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知道马克·吕布是因为他“红”。不是“豆瓣红人”的“红”,而是政治上的“红”。因为他最早到中国来拍照,是50年代准许进入“红色中国”的第一个摄影师。他拍领袖,拍平民,拍大时代背景下中国社会的不同阶层,以及这些阶层在不同时期的变迁。所以最初我对他是有误读的,以为他“政治化”。后来零散地看到他的其他作品,比如埃菲尔铁塔上的油漆工、枪口前捧花的女孩,才算看到更全面、更真实的马克·吕布。
这本《我见》虽然用马克·吕布拍摄的中国图片做封面,但是内文收录了他跨越大半个地球、纵横半个世纪精选出来的165张照片。全书正文没有文字,完全用图片说话。
书的编排体例非常有意思,照片不是按年代、按地域划分,而是按照情景类型划分。比如说拍领袖的近景,周恩来、丘吉尔、毛泽东的三幅照片排列在一起,不同的表情,不同的笑容,呈现出非常微妙的喜感。又比如拍劳动者,埃菲尔铁塔上的油漆工、塞伊汗水电站大坝工人、“五月风暴”中收拾街道垃圾的工人,同样面对钢筋水泥,不同构图,不同的人物姿态,忽喜忽悲,张弛有力,用静态的画面展现出电影一样的动态效果。
书中照片不局限于地域、题材,照片的主角有领袖、平民,也有动物、雕塑。如果硬要取一个接地气儿的名字的话,不妨叫“有趣的日常”。因为是“日常”,所以见微知著,我们可以通过照片看到周恩来正把零食送进嘴里,看到希腊的漂亮女孩同时跟两个男孩调情,看到五十年代的中国女孩跳舞时带着口罩;看到一个小朋友在放风筝,而风筝上画的小猫有一张傲娇脸;看到三位衣着端庄的英国淑女为了满足好奇心而站在椅子上偷窥... ...镜头捕捉到了他们最天真的一面,黑白光影定格的是那些容易被忽略的细微美好。这些内容模糊了伟大与平凡的界限,只有人类天性中最纯简的对美好事物的追求。
在这“有趣的日常”之外,也穿插了几张发人深省的图片,因为贫困和暴力也是马克·吕布关注的主题之一。在加纳的一辆破车上挤满了年轻人,其中一个黑人男子回眸一笑,与车牌上白色的大字“It’s great to be young”相应成趣;一个看起来神情忧郁的黑人男孩站在一辆奔驰车旁边,车身上印着大大的“LOVE”;在南非索伟拓,一个黑人正在卖一件白T恤,白T恤上用英文印着“每17秒就有一桩重大犯罪发生在南非”。“照片不能改变世界,但是可以让世界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是马格南图片社的宗旨,也是马克·吕布的。
“如果你的照片不够好,那是因为你不够近。”为了拍到更好的照片,罗伯特·卡帕踩上了地雷。也有人说,“如果你要拍工人,自己就要做工人。”马克·吕布却说“不”。他始终喜欢保持旁观者的身份和视角,即使来中国20多次,都不愿意学习中文。也许正是因为有这一份距离感,才能把中国社会浓缩到一个小小的“古玩店格子窗”里。
故事里说,马克·吕布从小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很多家长都希望小孩子活泼,偏偏有些孩子习惯静默,并且用小小的心思思考一些在他看来十分重大的问题。我想马克·吕布就是这样一个人。成年之后的他依旧不善言辞,跟他一起拍照的摄影师说几乎全程都没有语言交流。这是这位艺术家的独特之处,眼睛看到的一切都化作精灵的舞蹈,内心的声音都通过画面来传达,永远保持对世界好奇,永远对人类表示最终,永远涌动着无穷无尽的视觉化欲望。所以,我们才能看到那么多优秀的摄影作品。(《我见》书评/张躲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