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怒目而视。
“呸。”鄙夷不屑。
“呸... ...”气得上气不接下气。
要表达一种强烈的解恨的过瘾的情绪,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字脱口而出——呸。
不需骂脏字,不需据理力争,只要憋足一口气,声调浑圆地从嘴里向对方送出一个大而清晰的“呸”,各种负能量卷土而去,一胸浊气烟消云散。这时,若再加一个百转千回的大白眼,真是占尽上风。
一声呸,表明立场,不与所呸之人为伍。遇到无赖,遇到鬼祟,正大光明的招儿使不出来,阴险狡诈的招儿又不屑使用,才又气又恨地甩他一声呸,任其自生自灭。
呸,不是脏话。真正动了怒,火冒三丈,要置对方于狗血淋头时,绝不说这个字,因为没力度没杀伤力。如果对一个人说呸,意思是连跟他吵架干仗都不值得。
北方人习惯说呸,温吞的发音,再加上嘴一撇眼一斜,两手背在身后,头往前一顷,一个置地有声的“呸”字顺势溜出,充满讽刺意味。要想使“呸”具有更强的攻击性,就给它配一个指向更明确的词组,如同在布里包一块石头,看似柔软,砸到身上疼得人直叫唤。
比如,“呸,不要脸!”——这适用于泼妇骂街,掐着腰,一根手指擢向对方,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一句,先把对手压下一等。
“呸,你以为你是谁?”——这适用于酒局醉汉,几个男人,白的啤的灌得一塌糊涂,不加克制地吹起牛逼,吃饱了喝足了谁说我也不服了,骂骂咧咧胡乱指挥,直至引起另一醉汉的不满,他揭竿而起,抡着酒瓶冒出这一句。
儿时,小女孩受了小男孩的恶作剧,又羞又气,脸涨得红扑扑,眼里泪花打转的时候,她会这样骂——“呸,不害臊!”情急之下将一本书或尺子丢到他身上,他才像只小猴子一样跳开,还回头做鬼脸。
人们说,“呸”。那是因为实在不愿加入战争,面对成人世界里更加蓄意的恶作剧,摊在身上,愤愤不平,却还是不愿露出那种模样——吵得脸红脖子粗或是打个你死我活。为了些小人小动作小心眼儿,针锋相对睚眦必报,一副气势汹汹的嘴脸也好不到哪儿去。所以,气急了,呸一声,狠狠跺一脚,让霉运与晦气早些滚开。
“呸”,自北方人口中说出来,才是正宗原汁原味,气象万千,男女老少皆宜。如果南方人来说,不论时机、场合、语气用得多么正确,还是觉得怪异,那种痞气、混不吝,那种斗蛐蛐式的玩弄,那种通篇不带脏字的嘲讽,学得了皮肉学不了魂儿。
“呸”,是揣在北方人口袋里的一个小玩意儿,喜怒哀乐都能拿出来用一用。不为穷凶极恶,只为呸过之后,松了口气的人能开怀一笑。(本文刊于《明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