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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一无所有,能否快乐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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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3 09:42: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
二十九岁那年我打定主意,要过上真正少女般无忧无虑的日子,但显然,这一点觉悟来得太迟了。还有一年就要迈入三十岁,也就是说正式开始变老,虽然这个界定没有理性基础,但仍然令我惶惶不安。我举目四顾,发现周围的人似乎都过得比我开心,哪怕是一些“条件”不如我的人都如此。这一个发现令我愈加忧心忡忡,同时感到愤愤不平。
凭什么呀?其实我并不差!但我自己也知道,这个“不差”的结论其实得出颇为勉强。事实上,不管论身高、外貌、学历、才华还是挣钱的多少,我的水准都处在人群的中下游。每当仔细思考我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就会想起中学时学习社会金字塔结构时那悲伤的注释:我们大部分人都生活在离地面只有一厘米的最底层。

2、
当我觉得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我会约朋友W出来聊天。因为她过得比我更糟糕。我认识她十年,其中八年她是一个生意人的情妇。最近两年倒不是了,因为那人离婚了,他们已经正式地住在了一起。
但是,如果你认为W有男朋友而我没有,我在她面前就会抬不起头,那就错了!那个生意人现在拖着不肯跟W结婚。他付出巨大的代价离了婚之后,发现自己爱的好像不是W,而是爱情的感觉本身,也就是说他想再玩下去——这一点,我想W应该是心知肚明的,但她目前绝对不会承认。
最近这段时间,我和W聊天的内容是关于Y,因为她的情况比我们俩的情况更糟糕。Y的老公是一个惯性劈腿狂人,在婚前三天、婚后六个月、Y怀孕期间、Y生完孩子以后,出轨出得毫不厌倦。Y却始终没有跟他离婚。“她说她舍不得孩子。”我叹口气。
“其实如果不结婚她的生活会好得多,你说呢?”W小心翼翼地丢出一句。
“当然了。”我一边赞同,一边想到,W这句话其实是在给自己留后手。
离开咖啡馆的时候我们都觉得心情比进去时好了一些。但是晚上回到家里,我感觉还是很糟糕。因为我看到一个帖子,“是什么让一个硕士毕业的党员去白云观磕头磕到两眼发黑”,原来是一个MM为了买房历尽周折,最后为了能赶在国五条细则出来之前过户,不得不搞起了封建迷信那一套。
虽然她很惨,但跟她帖子的人只有一片羡慕声。因为她有房了呀!而且还(不管怎么说)赶在国五条之前过到了户。虽然她因为自己的决策失误多花了钱,懊恼得觉都睡不着。
上床睡觉之前,我忽然有所感悟:比惨游戏的氛围不可能让你真的获得满足。只要是跟人比,永远会觉得不平。
至少和大多数人比起来,我的睡眠还算不错。
眼前发黑的时候,我这么对自己说。
3、
然而就在我决心以意志力中止攀比心理的关键时刻,另一件事让我的生活更加跌入了低谷。
W叫我陪她去试婚纱。
也就是说她男朋友终于向她求婚了。
试婚纱那天,W的男朋友没有出现。“他最近太忙了。”W说,“再说我也想给他一个惊喜。”
为了不让惊喜变成惊吓,我坐在一间高档婚纱店的试装间里,看着W穿着各式各样的婚纱在我眼前打转。
淑女的、性感的、前卫的、简洁的、奢华的、镶水钻的、镶珍珠的。
我认识了W十年,她从未像这天这样神采飞扬,美貌得让我嫉妒。
婚纱店的小姐也看出来了!这位女士,具有一定的品位和生活水准,而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决意在婚纱这东西上大花一笔。她不停地重复着:“一生只有一次的事情!一定要完美!您看看这套,是不是和戴安娜世纪婚礼时穿的一身很像?”
当W试到第二十套,我终于受不了了,不得不发了条短信给Y,让她给我打个电话。
“我现在不在公司……什么,必须马上去印刷厂一趟吗?”我在电话里装腔作势地喊道,同时对W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4、
从婚纱店跑了出来,我也不想再回去上班。
虽然要处理的事情已经堆满了半张桌子,但请假毕竟是已经请了。
而且,天气还不错!PM2.5好像被一只巨大的天空吸尘器吸走了,天空泛出宫崎骏动画片里一样的淡蓝。去咖啡馆!我对自己这样说。
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家咖啡馆。不过说实话,里面的咖啡并不好喝,只是便宜罢了。店里自制的饼干虽然味道还不错,但硬度则曾经崩坏我刚刚修补好的牙齿。
可是,独自坐在这里面的下午,却是我人生中少有的、真正无忧无虑的时刻。
我说的是,“独自”。但是,这一天,偏偏有人坐到了我的对面。
“你好。”
我看他一眼——不认识。
“不记得我了吗?”对方笑态可掬地问道。
“请问你是?”
“我们见过,你忘了?”
见我的确困惑的眼神,他伸出手,对着自己的脑门来了一下。
“哦……不好意思我还是想不起来。”
他嗤嗤地笑了。
“两年前,一个聚会上,有人撞到了玻璃墙上。”
这么说我好像是有点印象。
“是你撞到了?”
“Nonono,”男人叠声否认,这一串终于泄露了他的身份:他的中文说得比英语好。
我也忽然想起了他来——日本人说英语总是怪怪的!
他是那个给撞到墙的伤者做急救的日本人。
5、
“当时你有男朋友。”
“你也有女朋友。”
谈话这样展开,总带有点惆怅的味道,因为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而且老了五岁。
日本人——他叫渡边,说他刚从阿富汗回来。居然去了阿富汗,可见是个资深背包客。他说,在那边曾经遇到一个女孩,他心动之下就求了婚,但是被拒绝:因为女孩说,旅行结束了,她要回到自己的家乡北欧去。
“你呢,不想回到自己的家乡吗?”
他摇摇头:“不想——你呢?”
我咬着吸管,仔细地思考了一番:“我也不想。”
到底家乡有什么不好的呢?没有什么不好的,事实上,家乡很美。可是,在外面飘荡久了的人就很难再回去……虽然呆在异乡很寂寞,可是,回到家乡,却愈发感觉寂寞得难以忍受。
“一起吃晚饭吗?”
“为什么?”
“为逝去的青春,为所有失去的东西。”
“这个理由不够好。”
“为了还能在这里遇见。”
“让我想想……”
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办公室的电话:“现在马上去趟印刷厂。这期封面出了问题,大事!”
在我起身之前,他拿出了手机:“给我你的号码。”
“给我你的,我打给你。”
“不行。”他坚持道。
我把号码写在了餐巾纸上。
6、
从印刷厂回来已经半夜十一点了。
拿出手机的时候才看到W给我打了20通未接电话。
我回拨过去。
“婚纱买好了吗?”在内心深处,我忽然为自己到底是没对她撒谎而感到庆幸。我忽然发现,其实我希望她能过得好一点——即使比我好,那也无所谓。
W在电话那头久久地沉默着。
忽然,她哇地一声哭了。
“我和他分手了。”
“分手?”“昨天分手的。他说不想跟我结婚。所以我才去试婚纱。太不甘心了,就想看看自己穿婚纱的样子。”
那就是说最终也没买咯?我满怀同情地想起婚纱店店员的脸。
W的哭声持续了半个小时。在这半个小时里,她什么也没说,就一直用不同的节奏、不同的音高,循环往复地哭着。我认识了她十年,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哭,但奇怪的,我并不觉得她有多么悲伤……她只是将那些早就应该释放的眼泪释放了而已。
所以我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W哭完以后,抽噎了几声,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没有说。
“早点睡啊。”
“嗯。”
她挂掉了电话。
渡边的电话马上就打了进来。
“刚才你的电话一直占线。”他似乎有点紧张,“我还以为……”
“我没有故意不接你电话。”我疲倦地说,也懒得修饰话里意思,“但现在不能吃晚饭了吧?”
“为什么不能?你家有厨房吗?”
“有。”
“电磁炉呢?”
“没有。……你想干什么?”
7、
半个小时以后他上了门,带着吃火锅的全套用料。
拎来了电磁炉,还有他自己的拖鞋。
“我只是忽然想吃火锅了而已。”他说。与此同时,将圆葱,魔芋丝,金针菇,香菇,烧豆腐,春菊,牛肉片一股脑地倒进了锅里。“你有鸡蛋吗?”他问我。我从冰箱里摸出了最后两个。忽然想要责备他几句,但又真的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
“诶,你多大,今年?”
“三十三岁。”他有些困惑,“为什么问这个?”
“三十三岁,没有车没有房,没有女朋友,没有正式工作,成天在我们第三世界晃着,你不觉得亏心吗?”
“不觉得。”他摇了摇头,“在这样的晚上,能一起吃火锅,不感到幸福吗?”
幸福吗?我困惑地从锅中夹起来一块豆腐。豆腐煮了很久,咬开的时候喷射出一股滚烫的汁液,将我的上颚烫得瞬间麻木。
这是幸福的感觉吗?我愣住了。麻木散去之后,疼痛的感觉满溢出来,并飞快地从上颚传导到眼睛。在我发现自己哭了之前,我已经哭了好几分钟了,而他则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眼光对上的那一刻,我们忽然都明白: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除了滚一次床单,我们没有别的方式可以体面地收场了。
8、
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厨房里忙活。昨晚的火锅气味充斥着鼻端。“我用火锅汤煮了点面,昨晚都没怎么吃。”他说。
应该怎样解释这件事呢?我们沉默地吃着面条。据说日本人吃面条的时候,为了礼貌也要发出吸啦吸啦的声音——但他并没有。
“你吃面没有声音。”
“在有的地方,吃面出声音,可能会被枪杀呢。”
“真的?!”
“骗你的。”
又是一阵沉默。一起睡了一觉,又一起吃早餐,这代表什么呢……也许什么都不代表。
“我明天要去巴西……”他说,“机票已经订好了,去参加狂欢节。”
说这话的时候,他紧张地看着我。
“回来我会打你电话……你不会换号码吧?嗯?”
9、
吃完面条浑身暖暖的。早餐吃到这么好吃的面条,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能吃到好吃的火锅毕竟是件幸福的事——不管这幸福来得有多晚,也不管它是多么稍纵即逝。
我和他一起下楼,一起走到街上。我要上班,而他要奔向另一个快乐的地方。他还会回来吗?我的心里忽然被一阵慌张填满,这种情形下我只能说:“你不要有什么负担。”
“什么意思?”
“不要为了照顾我的感受就打电话来。或者别的什么。”慌张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我没关系,或者你这么想吧——这是另一段伟大友谊的开端。”
他笑了:“卡萨布兰卡。”
“你知道这部电影!”
“这是我最喜欢的电影。”不知为何,他好像如释重负。
“再见了。”他对我笑道,“你想得真多,是不是?”
他笑起来的模样很帅气,几乎不像个三十三岁的人。他曾走过了世界上的很多地方,并且仍将这样一身轻松地走下去……他的肩膀潇洒,背脊挺得笔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的心里莫名涌起一阵暖流。
手机响了起来,W发来一条短信:我觉得,这样的结果是件好事,你说呢?
我回过去一条:是啊。
想了想,又回过去一条:你还会遇到更好的人,不是吗?
身旁的车流响着喇叭,世界嘈杂得跟往常一样。
“喂,我说你!”他在十几米外的地方忽然又转过了身。
“不要换号码!”他大声向我喊道。在城市的中心,这喊声显得格外清晰。
“不会!”我也大声地喊回去。(文/方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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