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忆和我认识快二十年了。小学六年级我转学,和她一个班,之后又上了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虽然大学天各一方,但毕业以后我们还是找到了彼此,恢复了联系;从那时开始,一些关于她读书时代的疑惑才渐渐清晰。
阿忆现在新加坡读博士,她年纪长我一岁,结婚也有五六年了,前段时间在QQ上碰见她,她说,搞不好你比我还先有宝宝。我说:不会吧,你们俩还没过够二人世界呀?阿忆回了一句:我不想跟他生孩子。
阿忆的老公,在还是她男朋友的时候我就见过。那会儿他们都在上海读书,嫌学校不方便,在外头租了一套房子,我去住了一个礼拜,觉得阿忆的男朋友对她真是好;大晚上的,阿忆说肚子饿了,想吃什么什么,他男朋友就立刻拉开门去买,买回来,还剥好、切好、放碗里码好,递个小勺儿给阿忆舀着吃。我特别羡慕阿忆,问她怎么找着的呀,这么体贴的男朋友。阿忆撇撇嘴说:也就体贴这一样儿,其他,别提了。
聊了以后才知道,阿忆彼时也颇有几个人追的,但就属这个男的最执着、最贴心,人说日久生情,阿忆说才不是呢,人是日久生懒惰,你要是习惯了一个人对你的好,就很难离开他了。他们两个都是穷学生,没啥钱,阿忆靠着家里每月寄几百块生活费度日;她男朋友呢,倒是在设计院接了一份画图纸的兼差,能帮补一些,但家里兄弟姐妹多,除了给爹娘每个月寄生活费,还得负担一个不成器的弟弟和一个还在读书的妹妹。每个月就那么点钱,阿忆说,寄个大几百回去,基本就没剩了,你看我们这要吃要喝、要穿要用,我一分钱都不敢乱花。
那是真的,我亲眼看见阿忆为了一个空啤酒瓶子值几毛钱和收破烂的讨价还价。到了月末的时候,实在没钱吃饭了,他们就一人含一片安眠药,睡它两天,熬到月初,才有钱拿。
日子艰难也就罢了,阿忆心气高,从小就这样,她读书的时候想出国,没碰上好机会;读到了研究生还是想出国,男朋友不让去,说去了就分手,阿忆左思右想,最后放弃了。我没勇气离开他,离开他我不会生活,我是不是特别没出息?她问我,我不知道怎么答,只有沉默。
毕业之后两人要结婚,阿忆的妈妈拼了命地反对,说男方家里条件差,家庭负担重,本人也不见得多出色,但阿忆一定要嫁,一小部分是为了证明自己眼光不坏,更多的是反抗母亲。阿忆的妈妈太强势了,在家里说一不二,丈夫、孩子都得牢牢掌控在她手里,不能违了她的意愿,阿忆被压制狠了,反叛得厉害,后来发展到,她妈妈反对的,她非得做,她妈妈支持的,她就偏不做。僵持了几个月,硬是嫁了。嫁了越发觉得两人的价值观差太多,很难过到一块儿去,却也不能后退了。
我再见到阿忆的时候,她住在学校的公寓里,室友是个湖南女孩,两人分享一个洗手间;厨房是全楼层公用的,每到吃饭的时间,就被中国学生占据着煎炸蒸煮。她读的那个博士学位,还要三到四年才毕业,老公已经有很久没跟她联络了,也没寄钱给她,她靠着一点奖学金在那个消费高昂的城市里生活,看起来很不开心。
他几个月没打电话来了,阿忆说,就算打电话来我们也是吵。都吵什么呢?我坐在她宿舍小小的单人床上问她。什么都吵,阿忆叹气:没钱…… 其实也不是没钱,可花的都不是地方,要买车,说回老家有面子,那一般的牌子也就行了,非得买个十几万的,自己不够钱跟我要,我把工作那几年攒下的几万块都给他了;爱喝酒,每次都喝醉,隔三差五就醉醺醺的,伺候他真是烦都烦死了;这次我要出来读书,他又反对,说哪个女人像你似的一心就想往外头跑,他也不想想,我这些年都被他连累死了,我放弃了多少个机会都是为了他,这次我再不顺着他的心思了,我就要读书,我有这读书的能力,我不甘心就一辈子困在小地方……
阿忆谈到离婚,我不敢接她的话头,只劝她想想当初两人相爱的时光,她说着说着累了,倒头就睡,第二天起来叹着气跟我说,还是这么过下去吧,谁的日子不是这么过的?要真离了,当年老妈撂下的狠话就真应验了;到了第三天想起她老公多少年了没给她买过一样好东西,又想离婚;第四天喝完一杯咖啡晒晒太阳觉得生活再也经不起几番折腾就这么着吧且过着……
很多女孩子,把婚姻当做一种解脱,乃至于一种反抗的手段。也许是贪恋着在父母亲朋身上得不到的温暖,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有能力应对未知的生活,也许是相信两个人过日子总比一个人来得轻松…… 她们选择进入婚姻,抱着必须胜利的念头,却发现那是一条比独自行走还要艰难百倍的道路,她们以为终结了痛苦,殊不知煎熬才刚刚启程…… 而婚姻这个神圣的承诺,真的变成了一道枷锁。
我知道阿忆的辛苦,我也知道她的辛苦更多的是苦在心里,我不知道如果自己处在她那样的境地要怎么办,说到底,坚强不是天生的,坚强都是后天抗争出来的,经过了年轻时候的折腾,到了三十多岁的年纪,我想要是安稳的家庭、温柔的伴侣,而这一切,阿忆会拥有吗?还是,阿忆自有她的命运?有她的道路?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来源/网易博客,文/ma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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