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是个胖子,随我妈。我舅舅说我们熊家庄的审美,是身子长腰粗腿短,像熊,才正点。你们说,以这样的标准豢养出来的,能不是熊孩子吗?!
小时候胖点也就算了,跟李湘家的小胖妞似的,身上有肉,人见人耐。
可再大点,到动了少女怀春小心思的时候,胖,就是人生的第一苦恼。这苦恼日益剧烈,尤其在闺蜜们都是苗条的瘦高个的情况下。你说,人家都在胖胸脯的时候,我怎么却只胖肚子呢。
减肥!
可我妈不让。
她说,考试怎么能营养不跟上!
她又说,大脑就吸收糖。你看聪明人都是有点胖的,瘦子脑瓜不快。
于是,在我吭哧吭哧减肥的同时,她天天去城东头一家的瓦罐鸡铺子给我买大鸡腿吃。那热乎乎红彤彤香喷喷的鸡大腿往我碗里一放,我就啥都忘了,吃得眉开眼笑的。还有鸡汁豆腐。大方片的老豆腐块,都是孔,在鸡汤里烫熟了,浸饱了,一口都是油。
还有太阳神补脑液,菊花梗味的,打针的小药瓶,一天喝一支,蹭蹭蹭,光长膘。
班里有个男生特别喜欢我。高一的时候还跟我说什么你是凤凰我梧桐,高三就不理我了。估计担心我这大胖凤凰把他梧桐树的小细枝子给坐折了吧。
一个胖子的青春,是多么寂寞啊。
裙子不能穿束腰的,百褶超短这种小清新的配套服装都不能碰。上衣必须是宽大而垂坠的。简单的说,就是老年组大妈款。
我们年级有个校花,梳个孟庭苇头,齐刘海,半透明的小上衣,小收腰的牛仔裤。我们早操的时候她老在他们班的最后一排,那一伙的高大男生都围着她,众星捧月。我在我们班的这一头,老偷瞄人家。
一个美女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想完了,一低头,看见自己微微凸出来的小肚子。苍天啊。
高考完,拼死减肥。好不容易进入人生新一篇了,咱就算不是美女,也要向美女的方向努力,是吧。
减肥餐真难吃,真尼玛难吃啊。绿乎乎的糊糊,像从臭水沟挖回来的稀泥巴。关键我爸还天天做红烧肉,炖排骨,糖醋丸子烧鸡翅膀清蒸大平鱼。饭桌上他俩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啧呗啧,我苦逼地舔食水沟泥。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哇。
苦啊苦,终于苦进了大学堂。
唉呦,大学里这个杂啊。有滴溜溜矮的,也有圆鼓鼓球的,有细条条蹿的,还有方正正坨的。我这个减过肥的胖子,虽然面色暗淡,站在色彩斑驳的彩色照片里,原来也没那么难看了,哈哈。
说不难看,也就是比以前好看了一点点而已。军训的时候每顿只吃一两米饭,半个菜。折腾了一夏天,晒黑了三层皮,总算能在抬头挺胸收腹的时候,从0变成了p。
我被分去了系花的宿舍。
系花特爱笑。大眼睛大嘴,一笑俩酒窝。系花爱吃,零食不断,下晚自习还去宿舍门口的麻辣烫吃麻酱拌粉丝。
这么吃也不发胖。练长跑的腿,上下均匀。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荷尔蒙的光晕若隐若现。我是个男的,也爱系花。
可我是个女的。我不能吃好吃的,因为怕胖。我也不能乱讲笑话,怕被当成女流氓。我还不能邋遢,因为女的都爱干净。
这个世界是美女和瘦子们的。
我去新东方读寄托。我胖,我聪明,我妈说的。
我跑。
夏天热,大教室里,人多,汗流浃背。我旁边坐了个男的,瘦,高,四眼。
头顶上的电扇呜呜地吹。那么多人都在散发荷尔蒙,蒸腾腾的燥。
有只手伸过来,碰了我大腿一下。
我扭头,每人都盯着前面的电视。目不转睛。
我在椅子里扭了扭,继续写笔记。
手又来了。湿腻腻的,一下,又一下。
我急了,扭头瞪那个四眼。他不看我。
下课铃响了。人都往外涌。你贴着我,我挨着他。
他又摸了我一下,滑溜溜的。这次是肩膀。
我刚想抬手给丫一巴掌,旁边突然蹿出来一个胖子,一脚就踹他后腰上了。地痞味的京腔说:“丫还骚扰女生不!我告儿你,这儿观察你不是一天两天了。抓丫的,上公安局去!”
我傻了。
多么骁勇的一个胖子啊。胡子拉碴,光头,穿一跨栏背心,汗唧唧的,拖拉板飞了一只。小胖手抓住四眼呱呱狠抽,把他眼镜给抽飞了。
上来一群人劝架。把四眼给扭走了。
胖子收了洒一地的习题集和红宝书,走上来跟我打了个招呼。他长得并不难看。
我跟他比,算瘦的,肯定应该算美女了。
做完那事,光溜溜躺在床上,我问他,你不嫌我胖吗?我将来说不定会更胖。
他说,没事,胖的手感好。
手伸过来放我肚皮上。他又说,胖子聪明。我喜欢聪明的。
过了一会,他扭过来问我,当年要不是我打了一架,你不是也看不见我这个胖子吗?
镜头定格,吉他起。女声吟唱,结尾上choir。(文/艾小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