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大司机

老郭和妻子商量着把货车卖了，给儿子小郭治病。
小郭得了一种通俗名字的绝症，得花几十万做手术才能治好。老郭跟妻子说，现在跑长途也赚不了几个钱，不如先把车卖了，夫妻俩再找一份工作。卖车的小广告贴在他们常去的几个镇子的电线杆上，打听的人多，买的人少。两年前花八万块买的车，现在只能卖六万。老郭很气愤，这么好的一辆车，卖废铁都值五万。
是啊，这可不是一辆普通的车，这是一辆路上最大的交通工具。大货车三米多宽，十七米五长，整整能装四十吨货。有时候老郭和妻子两个人，光是装卸货就要花大半天。装上货的车盖好苫布，再捆得结结实实，更成了一个庞然大物，一个大人站在它旁边，就像是铁皮油桶边的一只小耗子，一不留神就被它吃进去了似的。
刚买车的时候，老郭天天看着它乐，每天擦擦洗洗，比对待老婆还亲。现在这辆车旧了，车身上的铁皮都褪了色，油漆东一块西一块的蹭掉了大半，露出狰狞的铁灰色，越来越像一只怪物。这一趟从河北到哈尔滨，老郭算了一笔账，光是油费就花了四千五，过路费三千多，修车和换二手轮胎花了四千六百块，幸好没交罚款，不然又得亏一千块。老郭算了好几遍，夫妻俩不算人工，还是赔了三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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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说，算了算了，便宜点也卖了吧，小郭等着钱住院呢。老郭不大乐意，但还是把广告上的六万改成了五万五。半夜老郭爬起来，摸着大货车的车梁，簌簌地掉下眼泪来。
小郭病了一个多月了，医生说要换骨髓才能治好。老郭和妻子不懂，骨髓不是在骨头里面的吗，怎么说换就能换呢。手术要花几十万，他俩想都不敢想，一想就要头晕，一想就要呜呜地哭。没钱做手术，妻子想，骨髓坏了就多补点骨髓吧，她就每天给小郭熬大骨头汤喝。把骨头里的骨髓挖出来，一点一点喂给小郭吃。夫妻俩每天吃咸菜就馒头，连一块钱的矿泉水都不敢买。
那天凌晨出事之前，妻子躺在老郭身边，两人正在为小郭的手术费发愁。妻子突然问了老郭一个问题。她说：“咱家的车，保险都上齐了吧？”老郭说，这你还不知道，我一次也没落过。妻子哦了一声，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妻子又说：“要是你开车把我撞死了，保险公司赔吗？”老郭愣了一下，蹭的一声坐起来，一面用力地推妻子，一面咬着牙说：“死婆娘，不如你撞死我算了，孩子没爹不要紧，不能没有妈。”说着说着，老郭的眼泪又簌簌地掉了下来。
后来老郭还是把妻子给撞死了，就在那天早上五点多钟。她站在车后指挥他倒车，一眨眼就被卷进了车轮里。老郭一回头没看见妻子，心脏突突突地狂跳起来，他走下车，看见妻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老郭扑通一声跪下，双手捧着妻子的脸。妻子说，我这个样子，救活了也是个拖累，给咱娃弄些钱治病吧。
于是老郭双手撑地，踉跄着又爬上了车。他看见远处的日头正在一点点地升起来，红通通的，像一颗鸡蛋黄。老郭想起妻子已经好久没吃过鸡蛋了，突然很想煮几个给她吃。他启动大货车，使劲踩下了油门。
拿到三险赔款，已经是好几个月以后的事了。加上卖车的钱，小郭的手术费有了着落。那天老郭带着小郭，去给妻子上坟。他的布兜里装了几个红壳的煮鸡蛋，还是热乎的。老郭一个一个剥开，放在干净的碗里，对着照片上的妻子说，吃吧，吃吧。（文/猫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