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这是不是又一则狼来了的故事,但我不愿吝惜自己的真心。---题记
1、
L姑娘比我小三四岁,久闻其名十多年。我们之间没有关系,她爸妈与我爸妈认识,仅此而已。小城太小,隔三岔五就有些家长里短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L姑娘名声何来?简单说来三点:漂亮,成绩好,脾气坏。
容貌和成绩各有评断标准,单靠传闻很难断定真假,但脾气坏这一点似乎大家都很统一。打个比方,在你跟大人打滚哭闹的年纪里,她已经暴躁到稍不乐意就冲进厨房拎菜刀砍家具说跳楼就跳楼。
有人说她是被她爸宠坏的,只听她爸的话。爸病逝之后,她更暴戾。
多年来我一直断断续续听闻L姑娘的消息,她爸爸走后,她妈妈改嫁两次,似乎都不美满,至于她自己,高考时考了个三流外的学校,成绩好的传言不攻自破——其实谁都知道,初中小学的好做不得数,高考见真章。
我见过L的妈妈,是那种特别世俗的女人,喜欢钱,凡事计较,市侩,但心地不坏,情商不高,常常占了小便宜吃大亏。记得有次吃饭,她戴了太阳镜赴宴,餐桌上摘下眼镜,眼圈乌黑。据说是被当时的丈夫打的,挨打的原因是前一天晚上打牌时她与同桌男子玩笑开得过火。这段婚姻持续得不久,因为她总挨打,也因为她发现混混出生的丈夫原来并无身家,生活尚靠自己补贴。
等我见到L姑娘的时候,她妈妈已经交过数个男友,且改嫁新人。
说来很巧,L姑娘是我所在公司老板的外甥女,这一年她大学毕业,工作暂时无着落,蒙舅舅照看,安排进公司做他的办公室助理。
这天L来报道,第一面,觉得她模样可人,皮肤超好,笑容羞涩,穿一身深蓝色职业套裙,黑色高跟鞋,黑丝,略显老气。她问了我一点关于工作的事情,声音轻轻柔柔,神态谦卑,努力使自己显得熟练。我当即感慨自己是根老油条,尽管我绝对算不上工作经验丰富,但那种初初就职的紧张感是装不出来的。
我们共事了半年吧。她的办公室在楼上,我在楼下,平常没有太多交集。有时我先到,见她从外面走进来,步伐轻盈,有时哼着歌,真是年轻美好的样子。随时间变长,她略微放松,偶尔穿休闲装来上班,天鹅绒勾勒出紧实修长的身段,蹬一双平常的耐克板鞋,朝气逼人。她上楼梯的时候,我总会看着她的背影,头发、腰肢、屁股,她走着走着突然弯腰拣楼梯上的纸屑……不是我好色,是真的无法挪开目光。
2、
L比我想象中要美。尽管她并不符合我一向的审美风格。她是那种瑞丽路数的,走在街上引人侧目,因其白皙细腻的皮肤,恰当得不能再恰当的身材,以及嘴角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我想她应该很知道自己的长处,特别爱穿短裙,露出两条结实苗条的长腿,腰间只有盈盈一握的尺寸。
同性之间会有点不动声色的比较,一开始我也有,但时日长了,我发现那种美丽是老天给的,和气质可以修炼还不同,根本没得可比。我们陆陆续续说过一些话,她介绍给我保湿精油的牌子,我帮她处理过她没有弄妥的文件……L姑娘的业务水平相当不好,写文件狗屁不通。她更多尽力于打扫办公室卫生。
我一度产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想法,但转念,有人生来就美,也只会美,别的事情会不会,可能不是很打紧。总之对于我们而言,办公室有个赏心悦目的小人儿在,怎么说都不是坏事。
我们互相加了对方的QQ,那一阵偶尔看她更新,说此处的太阳将她晒黑,说自己近来吃很多严重发胖,附上照片,却美如画中人。一些人回复,告诉她仍然很白很瘦惹人艳羡,她继续自我诋毁。看得出来,回复她的应该都是昔日同学,可能中间还有追求过她的人,耐着性子哄她,又不敢十分的接近。这种发言是年轻女孩子的爱娇虚荣,渴望得到赞美。她也确实美。所以有时我心情好,便会赞她几句,有时极不顺眼,懒得理会。
印象比较深的,看过她写的日记,有一篇关于青春易逝的感慨,有一篇是思念父亲。文采出离我想象之外,谈不上深度几何,但流畅、生动、情真意切。尤其那篇青春的文字,我看了几遍,其中透着的颓废和慵懒让人心恻然。
我逐渐对她改观,认为她不是徒有其表,只是没有深入了解,她的长处不在于此。
至于脾气暴戾,我完完全全忘记了这件事。
春天过完之后,她不再出现。他们说她听母亲安排,回家考公务员、相亲。在网上遇到时我问候她的近况,她说温书等着考试,没说别的什么。签名是一向的风格,比如“我这种又丑又胖脾气又坏的人不可能嫁得出去”,也抨击世事,怀疑感情,直言不讳憎恶世界。她常说自己是贱命,活该孤独没人追,然后又有人来安慰,她乐此不疲。
有句很流行的话:贱人就是矫情。然而想多点,年少丧父母亲改嫁、得不到家庭温暖,始终缺乏爱、需要爱。那天看到一句话,一个人幸不幸福,和成长环境有着根深蒂固的关系,童年时代所感所受基本影响着我们的一生,虽然我不乏家庭破碎但长大后乐观开朗的朋友,但缺失爱的经历,确实让她们过早地收起天真,她们的快乐有一层扎实的保护色。
童年挨过饿,终生吃不饱。很多人就这么过了一辈子。
3、
时间过去了几个月,考试的事情无下文。最近看见L姑娘的动态,似乎又有了新的工作,常有身体瘀伤的图片传上来,附言抱怨工作不是人干的。说实话,我很难相信有什么上司会舍得将她当做重劳力去使唤。不是说人人都该有怜香惜玉之心,但社会的真相就是,姣好的外形必然有更多的工作机会,至少无需卖苦力。何况她家境无忧。
前几天L姑娘上传了一张新照片,可谓看惯各种重口味的我,也在视线触及的一瞬间触目惊心倒吸凉气。照片上是她的两条腿,密密麻麻地布满伤痕,有些旧伤已经在皮肤下层黯淡,有些新伤正在往外渗血,体无完肤不过如此。一眼便觉得那些伤痕不对劲,极细的纹路,圆圆的血珠,只有刀片划出用手挤压才能出现的效果。我当即留言:你这是刀片弄伤的吧?她说不是,是搬东西时弄伤的,老板说这叫锻炼。
搬什么东西,狼牙棒还是钉板床?我很怀疑她的话,那样的伤痕搬什么都弄不出来。甚至有一刻我在想,她是不是为了博眼球画了个受伤妆……但那些血珠子太真了,假不了。
问她,你最近跑哪里去工作了,怎么弄成这样啊?
她说,青龙帮,分分钟砍人的节奏。
我不再回了,因为见到许多同学问候她,她也一样的语气,没有一句实打实的话。面对他人的关怀和询问,她回答的是,“你永远都想象不到我在哪里工作”“没啥大不了,我这种人,命硬着呢”云云。她也许是有工伤,但很可能自己又添了新伤,才造出这样刺激人的画面。我只是为那一双漂亮的腿感到惋惜心疼。
这件事堵在心里,昨日忍不住将照片拿给母亲看,她惊一跳,也是直呼心疼。我们非亲非故,对她谈不上关爱,尤其我母亲,一向觉得L姑娘没有教养。这种痛心,大概是对世间一切美好事物败坏后的疼惜,她那么年轻,不管是真的受伤还是自己弄伤,都不是让人愉快的事情。
我问母亲,她妈妈嫁到哪里去了?
母亲说出一个四川偏僻的市名,不很确定,她们很久没有联系。
L姑娘没有男朋友,也自嘲从未有追求者。有过一个好朋友,决裂了。
今天去办公室,他们提起她的新照片,纷纷笑说,不相信。
不相信那是她的腿,更不相信那是所谓的工伤。
他们说她一向说假话,习以为常。
4、
我不知道,忽然间也不那么确定。但她需要关注和安慰,这显而易见。
忽然记起我在《低处盛开》的扉页里写的那句话:“如果命运没有很好地对待你,且让我们好好地对待自己。”
幸福是一种自给自足的能力。
从案前抬头,黄昏已至,暴雨初歇。饿了。
感慨得太多,这样小的事情,这么长的思绪,自觉太啰嗦。
做饭去吧。
还是想说,L姑娘的确是我所见过最美的女孩子。没有之一。
2013年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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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微博上发了这篇文之后,与朋友有过几句谈论,觉得有必要记录。
W:对各种关于命运的故事,唏嘘之余也只能如此,因为深知命运跟缘分一样,半是天意半是人为。要说童年伤痛,是个比较概念,有人放大无数倍终生无法逾越有人四两拨千斤将之化解……以我个体的经验,成年后自我有意识去纠正而非放任自流甚至陷入自暴自弃,是“命运”能发生扭转的唯一机会。
我::我如你所想,该自己振作。就当生命没有来处,从零开始。否则只能歧路远走。但这些不可说,说也无用。只能旁观,感慨,祝福。
W:所以佛家讲觉知。倘若混沌一片把一切推给外界,命运怎样都会吞噬自己。
我:我写的过程中一直觉得自己叙述过多,这是很平常的事,甚至内心也不见得有怎样的涟漪—文字有一种不自觉的欺骗性以及惯性的修饰。后来删改清理过几回,希望去掉过分的抒情。还是不满意,不满意来自本身的单薄。我了解的只有这么多了。撑不起感慨。不过既写了就放出来,然后就过去了。
命运之于各人,始终是自己的船,自己掌舵。
没有上帝之手,无法对他人的生活贸然指手画脚。
且借用“上帝之眼”,静静地看着,祝福。(文/沈熹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