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高中一个极品闺蜜,忽然想起林庚,转而想到夭夭的老公呼林庚为太老师,大概是老师的老师。因为他的老师有好几个,费振刚,吴小如,等等,所以我也不知道中间的这个老师是谁。大概是费振刚吧。另一个老师吴小如是书法家吴玉如之子、俞平伯高足。有一次这位兄台本着崇尚自由精神,当然也顺便从畅销市场上捞点银子的目的写了本描述某历史人物奇葩事迹的书,送到吴小如那里,吴小如只说了一句:“笔墨油滑,为士林不齿。”该弟子从此闭门教书,不与外界往来。
据说欧美钢琴界也经常提“我老师的老师”,朗朗的老师是美国柯蒂斯音乐学院院长加里格拉夫曼,格拉夫曼的老师是钢琴大师霍洛维茨。霍洛维茨的老师是涅高兹。涅高兹开创了俄罗斯四大钢琴学派之一的涅高兹学派。再比如,贝多芬有个学生叫车尔尼,他是个大教育家,写了无数练习曲,琴童都是弹着他的练习曲长大的,车尔尼有个学生很美貌,他的名字叫李斯特。所以帅哥李斯特说“我老师的老师”那自然指的是贝多芬。
回头再说我那个极品闺蜜,为了显示她卓尔不群的品位,高中时期,她长年订阅山东大学《文史哲》学报,《文史哲》在国内社科学报里确实堪称顶尖。一期文史哲里有人撰文谈学界“近亲繁殖”的坏处。一者不利于新观点的发现,不利于百家争鸣,二者容易对招生造成门槛和偏见。还有三四五,我都不记得了。如果让徐浩峰来讲,大概就是“强枝必剪”。
抛开这些都不谈,谱系其实是个非常有意思的话题。国博第四层,有个《名家珍品集萃——孙照子女捐赠中国古代绘画珍品展》。我一进去就乐了。这个人喜欢的全是一路货:沈周、倪云林、恽寿平、査士标、黄公望、四王等等等等。国博的人也有意思,干脆空出一面墙,画了个超大的谱系表格,董源、巨然开始,一路往下写,四王,小四王,等等等等。这个我不多说。风老师是专家。我说多了,等于班门弄斧。
文章也有谱系。俞平伯废名江绍原沈启无号称周作人门下四大弟子。先说俞平伯。俞平伯的曾祖俞樾,有个弟子叫章太炎,章太炎有个弟子叫周树人。周树人有个弟弟叫周作人。恩,死循环。
沈启无,汉奸,周作人还发表过破门声明,把沈启无踢出了师门。当然周作人也做过汉奸。周作人这人比较软弱,属于被逼为汉奸,而沈启无确实属于上蹿下跳型。沈启无这个名字有时候也是会被提起的,他和胡兰成有来往。事实上,周作人清理师门就是胡兰成的撺掇。
废名,这个人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的,文章却写得生动有趣,而且话唠,莫须有先生传里有一条讲庾信的句子“龟言此地之寒,鹤讶今年之雪”,三句话可以讲完的,这位仁兄唠唠叨叨讲了一大篇。说起来也是可爱。民国作家里还有一位话痨,就是顾随,年关写专栏,光稿费的问题就说了一大篇,翻过页来还没切入正题。你看他啰嗦你能烦死。所以他的书我一般都是在火车上看完的,别的地儿真没那么大耐心。唠叨的人有个好处是不会出现挂一漏万的情况,虽然罗里啰嗦,到底还是把东西讲明白了。废名没有有名的弟子。但沈从文承认过受他影响。沈从文的弟子大家都知道,汪曾祺。
名师和高徒是互相彰显的。也有拜码头的性质。就好像蒋介石拜在黄金荣门下一样。不一定有多少指点。涅高兹就说对霍洛维茨指点不大,后者本来就是个天才。但我觉得,影响还是会有的。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
关于该收什么样的徒弟,顾随跟弟子叶嘉莹引用过百丈禅师的话:见与师齐,减师半德。见过于师,方堪传授。勉励叶嘉莹要超过自己:“不佞之望于足下者,在于不佞法外,别有开发,能自建树,成为南岳下之马祖,而不愿足下成孔门之曾参也。”叶嘉莹我没看过,但几年前我看有个人发表议论:叶嘉莹毕生著述未曾越过顾随的藩篱。差点把我笑死。钱钟书就聪明些,他不收弟子,说守其师者累其师,过其师者背其师。
胡适讲,但开风气不为师。这句话表面谦虚,其实傲得很。开宗立派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能开风气者,非天才不能为之。话说胡安鲁尔福的书里有个句子“雷德里亚神父很多年后将会回忆起那个夜晚的情景”,这个句子大概在书的1/3处,也可能是1/2,很多年后,加西亚马尔克斯将把一句类似的话放到百年孤独的开头:“许多年之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将会回想起”。这个开头火了。胡安鲁尔福大概属于开风气者。而加西亚马尔克斯徒子徒孙遍及全世界。
所在你在豆瓣上碰到一个人,他讲他喜欢看什么书,他讲自己看汪曾祺,那么基本会看看沈从文、废名、周作人、俞平伯。他也会看看胡兰成,张爱玲,红楼梦,金瓶梅。他多半喜欢六朝散文,诗经,乐府。他多半周围也有一群人喜欢看这些人的作品。就好像崇俄派嘴上挂着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帕斯捷尔纳克、索尔仁尼琴,尚美派裤腰上拴着金斯堡、布考斯基,魔幻现实主义作家吃水不忘加西亚马尔克斯和胡安卢尔福。
这是谱系,也是趣味。追踪谱系你能了解一个作家风格是如何形成的。看作品、看语言、看声响就能判断他的师承或他倾向于读哪些人的书。反过来讲,一个人看什么书,决定了他的趣味。有次我前领导说要给国企负责人买套书做礼物,问我买什么好,我说,毛泽东评点二十四史吧,他们都好这口。(文/钱伯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