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朋友叫苏谜,狐狸脸,豆腐心。
小时候的苏谜生生地翻烂过两本红楼梦,长大之后又受张爱玲、三毛荼毒甚深。连上厕所都端着海子诗集,我经常嘲笑她:“你这样拉出来屎也会是高雅的屎”。
她冲我转了转水汪汪的大眼睛说:“你这么喜欢,改天我留着,你来欣赏一下,告诉我写的什么内容”。
正在喝糖水的我看着碗里飘起来的杏仁片,心里一抽一抽的。如果不是一起长大,我都快忘了苏谜本该有的样子,我跟小唯说:“如果你认识以前的苏谜,也许会原谅现在的苏谜”。
以前我们都在深夜接到过苏谜的电话,那头是哭得连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说不清楚的她。想起来已经许多年没有看到苏谜伤心,似乎这种情绪在她身上已经完全被抽离开,有时候我宁愿她还是那个柔软的能和我们搀扶着走过青春的姑娘。
红颜薄命的意思是如果你是美女,那么你就得死,引申义是如果你是美女还是个有头有脑的美女,那么你就得死得更惨。当时我把这个词解释给苏谜听的时候,她说“草草草,老娘难道回炉给女娲重造啊,凤姐尼玛也没当女皇。”我拍拍她的狐狸脸,摇摇头叹息。果然不久之后高智商高情商的文艺混子遇到了一个风度翩翩又多金有才的感情骗子,和沈文斯谈恋爱的时候是苏谜最美丽的年纪,穿几十块的衬衫也能有大牌范,头发散着是维纳斯,扎着是玛利亚。沈文斯说的“爱她”洒遍古城的每一个角落,在江边海誓山盟,在山脚海枯石烂。在秋风扬起苏谜亚麻布裙角时,沈文斯向她求婚了,苏谜天真地认为,他们即便是死也会葬在一起。
每个女人的心里都会渴望一段没有结局却轰轰烈烈的爱情,好像就是有这种明知死路却还要去撞墙的贱性。苏谜和沈文斯不可救药地相爱之后,得知沈文斯离过婚,有一个前妻和三岁的儿子。苏谜告诉我这些的时候,一边骂娘一边吃着火锅,我嘲笑她:“白雪王子他后妈,大好青年多的是,你就是不爱正太爱大叔。”
她破天荒的没有反驳我,满嘴牛肚的间隙里听到她含糊不清地说:“那又怎样,我喜欢他也肯定喜欢他儿子,我以后要嫁给他。”
我差点被滚烫的辣椒油呛死:“你可想好了啊,你不仅要喜欢他儿子,你还要喜欢他儿子他妈!”
苏谜冲我眨眨眼,“那我这智商还斗不赢一个妇女?”我看了看一旁的小唯,想给苏谜寻求些正确的爱情导向。发现她正跟一盘生蚝培养感情,完全是要嫁给生蚝的节奏啊,我忧伤地看着两个姑娘,完了,都嫁出去了,就剩我了。
大学毕业之后,苏谜真的把婚期提上了日程。我们都以为她说的是玩笑的话,被她生动地演成了现实。苏谜的婚礼真的不能称之为婚礼,不过是请了几个亲戚好友来吃一顿饭,来的客人没有坐满三桌。她说,“我不想让那么多人知道他是二婚头,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她在说这些的时候眼睛看着沈文斯的方向,满满的都是爱意,我的好姑娘你没能穿上心爱的婚纱,叫我怎么忍心看你这样把一辈子赌给一个男人。我和小唯在中途的时候就离了席,夏天的运河边热浪不断,小唯递给我一支骆驼,我们两个沉默了很久。此时的我们不知道,下一次这样沉默在运河边是苏谜难产的那天。
结婚不到一年,苏谜怀孕五个月,沈文斯去日本出差。与此同时苏谜的信用卡显示扣费四万,沈文斯说是公司里进口的一个器材先垫付了,对账单寄来时却是一只BV的女士包。苏谜并没有收到这样一个礼物,有点疑心,去移动公司打印了沈文斯近三个月的电话帐,发疯了似的找到了在酒店里和前妻在一起的沈文斯,拽住他的衣领,大声地质问他:“你把我当什么东西,我还活着呢!沈文斯!老娘还活着呢!”
沈文斯却并没有惊慌,他的前妻也没有,两人慢慢地穿好衣服,他的前妻甚至还帮沈文斯重新打了领结,沈文斯才慢慢地说:“离婚吧,孩子你愿意要就要,不愿意要就去引产,我不想要,我已经有乐乐了。”苏谜彻底崩溃,扯着沈文斯的衣服大声地咒骂他,沈文斯被苏谜闹得心烦,揪住苏谜的头发连扇了几个耳光,狠狠地把她推倒在地上,牵起前妻的手就走了。
隔天,离婚协议书就被快递到了苏谜手上,苏谜拨了沈文斯的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苏谜一直打一直打了九百多遍,终于在漫长的嘟嘟声中被人接起,苏谜对他说:“你想离婚吗,不可能,你等吧,等到三年分居期满之后,自动离婚。我拖我也要拖你三年。”
那头的沈文斯什么也没说挂断了电话,然后苏谜就听到了敲门声。沈文斯眼睛红着像是一头发怒的野兽,摔了苏谜的电话,拳脚像是暴风雨一样地落到苏谜的身上,苏谜毫无还手之力,却始终掉不下一滴眼泪。心里的恨快把她整个人淹没,反复地咒骂他,“你这样的人,怎么还不去死。”
这样的状况维持了两个月,沈文斯把苏谜软禁在家里,切断了一切联络方式,每天回来谈离婚,苏谜沉默或者不同意都要受到折磨。家里的一切都被砸烂,只有四面空墙和满地的疮痍。苏谜看着那个男人丧心病狂的眼神,突然感到害怕,她害怕自己的孩子就这样被折磨死在肚子里,苏谜终于向这个男人低下了头。
虞美人是早产儿,不满八个月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了这个世界,而苏谜也在生虞美人的时候差点赔上了性命。那天是我人生中最艰难的一天,小唯抓着我的手颤抖地问我:“苏谜……会不会带着虞美人离开我们啊?”
我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只是一直打沈文斯死也不开机的电话,几乎要把手机捏碎,苏谜的妈妈在产房外哭天喊地最后终于体力不支晕阙过去。六个小时的手术时间像是等了一辈子那么漫长,苏谜终于被推出了产房,脸白得像纸,小唯在我身旁被抽干了力气一样座倒在地上,我也终于握着苏谜的手嚎啕大哭。第一次在保温室外面看着那个脆弱的生命,丑丑的皱在一起的小脸,却是我心里最美丽的画面。第一次看她在我的臂弯轻轻扭动着身体,像抱着整个世界。死里逃生的苏谜再也没有提起过沈文斯,仿佛这个人被她打包扔出了记忆,没有恨更没有爱。
我也是后来从苏谜的妈妈嘴里才知道,沈文斯后来又来求过苏谜的原谅。在门外跪了三天,苏谜依旧不肯见他,只是隔着门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哪天你死了,我都不会朝你的尸体看一眼。”苏谜独自一人带着虞美人长大,她也有很多撑不下去的时候,却在看见虞美人笑脸的时候,硬生生地黏合起满心伤口。
虞美人今年三岁,出落得像是迷你版的苏谜,爱穿浅红色的小裙子,表情总是十分严肃。小唯总爱捏着虞美人的小脸逗她,“叫妈”,虞美人嫌弃地拨开她的手,“你生得出这么好看的闺女么?”
小唯气呼呼地对着苏谜骂道:“你们娘俩肯定没少说我坏话,毛还没长齐呢,这小嘴比你这个当妈的还能耐。”
苏谜也只是笑笑,趁着小唯跟虞美人胡闹的时候,我问苏谜,“怎么你闺女叫这么个名字?”
苏谜说:“虞美人有三种颜色,我总爱给她买浅红色的衣服,因为浅红色的虞美人代表着安慰。她是我第二次生命里最好的安慰。”
苏谜说这些的时候半眯着眼睛,我看不清她的眼神也看不到苏谜的任何情绪,哀莫大于心死。这也许是对苏谜最好的解读。
也许你年轻的时候没有遭遇到这样的撕心裂肺,但你的身边一定有人正遭受着这些,他们也许被打垮了也许还能笑着往前。他们都带着破碎的心和不得不坚持下去的理由,苏谜可以是任何人,你在地铁上碰到的漂亮姑娘,你在人行道上擦肩而过的中年男人,你在电梯间碰到的蓬头垢面的阿姨,或者是你在百货公司遇到的面包店售货员。他们每一个人都会是苏谜,苏谜伟大而寂寞地活着,在被冲撞得遍体鳞伤之后依旧努力往前,身后鲜血淋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