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次在龙安小学校门口接小宝。那天下着雨,我在校门口对街的“莫宰羊”餐厅门口等着,这是我们约好的地方。那时的小宝还只是小一,上小学之后不久,从没自己上学。就我所知,他甚至没有单独一人走过。
雨很大,许多家长撑伞跨过马路,直接到校门口去接小孩,但我忍着,我想要小宝快些长大、快些脱离父母的照护。雨越下越大,我有些动摇了,但在骑楼下来回走了几趟之后仍决定,继续等。
小宝动作慢,从那时就知道了,他总在放学人群走掉大约五分之四后才会缓缓出现。雨中,看到一个穿着黄色雨衣的身影,从走路的样子就知道,在众多家长都牵着小孩的手、边说边笑地从我面前经过之后,我的小宝也出现了。看着小宝一人踽踽独行、若有所思地走过斑马线时,想起了麦克阿瑟的《为子祈导文》,想起了龙应台的《目送》,想到:“我的小宝长大了!”
“小宝”是小名,为他取这个小名的缘由是“鹿鼎记”。我太喜欢金庸这部小说中的主角韦小宝,喜欢他的精灵古怪,喜欢他的亦正亦邪,当然,还希望我儿能拥有韦小宝的福星高照。但他的老爸我,血液中没有一点韦小宝,也许郭靖还多一些。看到小宝从雨中缓缓走来,我没有冲上前去抱他、亲他,只是若无其事地搭着他的肩、微笑着说:“走吧!回家!”把惊喜藏在心里。
这大概是一种古老的、传统的父亲感情。作家吴念真在《多桑》中描写的他父亲也是这样,事情做得很细致,甚至到了引起他人嘲笑他愚蠢的程度,但感情方面却仍坚持一丝不露。而后,不由想起了我父亲,他也是这样吗?当年,当我第一次远离家门接受兵役训练,两个月期满回家,路上正好遇见父亲,满怀欣喜地告诉他:“我回来了!”父亲当时只“哦”了一声。想着:他当时也像我现在一样深藏着惊喜吗?
我对小宝的惊喜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小宝长得太快,不只是身高,还有理解力、学习力及应对能力等多方面。这种成长速度,让我的惊讶多于喜悦。喜悦是一种沉淀之后的舒缓感觉,而我始终来不及沉淀,一段时间没注意,猛回头,发现已经又是一个不一样的小宝。
读小一、小二时的小宝,回家总会活灵活现地报告班上趣事,我因此叫得出班上约八成同学的名字;小三之后,受到一本童书的影响,早熟的小宝一直想找出一个“命定”的人生方向,所以东抓西取,什么事都想试、都想尝,我也就由着他,给他机会,让他自己去寻找;小五、小六是另一个阶段,小宝喜欢一个人锁在房里,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我告诉他一个原则:完成了必要的工作之后,其他才是“自由”。我想,这样的原则,未来会继续坚持。
小宝日前参加一场考试,去接他回家,同样的等待,同样的观察着眼前走过的父母与小孩。一个带着略显“谄媚”笑容的父亲边走边对儿子说话,但儿子很酷地眼睛不知正注视着什么地方,听到父亲轻声抗议说:“我在和你说话啊!”之后儿子究竟回过神没有,并没有看到,因为他们已经走过了我的视线。“是的!”心想,“这是青春期!”小宝已经逐渐踏入,正继续往前走着。当天等到小宝后,我酷酷地将双手插进裤袋,不再揽着他的肩膀。
告诉朋友这回事,朋友说我做错了,儿子不论多大都希望得到父亲的拥抱。想起了我父亲,确实,当年我确实希望得到他的拥抱;想起了我自己,我不想小宝以后像我一样,还要怀疑:老爸当时也像我现在一样深藏着惊喜吗?
前不久,带小宝骑单车,对小六学生来说,这是一趟严酷的考验。从台北跨过横亘山脉的北宜公路到宜兰,里程74公里,中间有近40公里都是长缓坡,但最终10公里是急下坡,许多弯处甚至是180度的“发夹弯”,这是北宜公路被称为“九弯十八拐”的原因。危险处在最终的10公里下坡。因为是下坡,我只能先骑,当抵达终点之后,我在路边等着。那15分钟的等待,至今难忘。
为什么要带小宝冒这种危险?如果他出事了怎么办?坡太陡、车太多,为什么要这样?我会不会终身遗憾?想到川震中让我至今心有戚戚的一张照片,一个老父抱着儿子的尸身,“不!”我甩了甩头告诉自己:“要坚强!要let go!”点起第二根烟,继续等待,让千百种思绪在脑袋中来去盘旋。
终于,我又看到了小宝,他带着因紧张而略显紧绷的表情向我骑来。这次,我告诉小宝:“来!让爸爸抱一下!”(文/朱建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