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姑娘,当我见到她的时候,就被她迷住了。但是身边的人悄悄给我介绍她的时候,用了这个国度最奇特又最平常的一个专有名词。
“喏,那个,是个老姑娘,一直没结婚。”
彼时她穿着招牌打扮,一身皮衣皮裤,英姿飒爽,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背部微驼,带着黑色墨镜,不知道那双眼睛里有着什么样的心思,也挡住了和我们这群世俗世界了联系。她就像一个异次元世界的人,有着穿梭空间的超能力,在一群灰头土脸的小个子当中,步伐坚定,旁若无人。
小女孩儿们什么都不懂,只是听说一些风言风语,随便聊几句之后,话题早已扯到八丈远。而我一直看着她,看着她消失在办公楼走廊的阴影之中。
当时的心情是很复杂的。诚然我是被她迷惑了,内心对她崇拜的不行,恨不得马上去做一身一样的皮衣皮裤,把手插裤兜里摇晃着肩膀耍帅。另一方面,就是,老姑娘,一辈子没结婚,好像是一个恶毒的诅咒,说出来都觉得自己心存歹意。
那时我12岁,从来不知道婚姻是什么,也没有想过有与没有到底差别在哪儿,只是因为对母语的熟悉,听出了某些词汇中带着的蔑视和恶意。
再次见到她,是几个月之后的午自习。语文老师带着几个学生去她的办公室,请她给我们做培训,据说她很擅长朗诵。那时她摘下了墨镜,换了普通的金边眼镜,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她的正脸。她不漂亮,甚至可以说有些老,脸上因为太瘦而有一道道皱纹。我又想起了那个词,好像理解了,原来姑娘也是有老的。
她讲了一些朗诵的技巧,让我们抽文章背诵,然后她做一些指导。忘记了是谁背的李清照的一首小令,她听了之后摇摇头,依旧坐在那里勾着背,轻声念起来。
那短短的一分多钟时间,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定格在那里。她的声音并不悦耳,反倒是低沉暗哑,一字字地念出来,右手跟着上扬,如同乐队的指挥,引导着空气的韵律。她弓着的背慢慢直起、后仰、又前探,每一个动作都自然而然的妥帖。她的眼睛对着我们,可焦点却不在我们身上。
好多年过去了,每当想起那一幕,我都在不停强迫自己回忆,那双眼睛里到底有没有泪水。那种悲戚之感凝固了窗外的阳光,只是一首词罢了,可是股郁结在胸口的难受,却让我一整个下午的课都无法集中精神。那应该一定有泪的吧。
可是,没有。她的眼睛放着光,却无悲无喜。
直到多年之后,我才明白,人世间的悲喜,并非是用泪水和笑容来衡量的。没有表情的人,在内心深处有着最丰富的情感。
她当年已经四十左右,十多年来,估计已经退休。在那个年代,在风言风语中,独自一人过一辈子。有时候甚至无法想象,在一个灰蒙蒙的城市里,每一句无聊的刺伤都是一场居心叵测的暗杀。若是我,恐怕没有那么强大的内心和勇气。
现在偶尔会想起她,想起当年比赛的那天,我抽到了《泊秦淮》。一个小孩儿对诗歌的理解,就是用自以为的夸张的方式表现出来。当我故作深情地背完那短短的四句话,下面的学生早已笑成一团。只有她依旧面无表情,看着我点了点头,轻轻说了一声,好。(文/小F)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