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飞镖再飞一会

前几日，我整理房间的时候，在床底下翻出朋友帮我买的飞镖。当时我在心里惊叹：哇哦，我还有一个飞镖呢。其实这个飞镖买来不久，也就一个月吧。那段时间我跟朋友去上海虹桥机场看飞机，对的，你想的没错，不是去坐飞机，只是去看飞机，我们还去公园，在草坪上玩飞盘，然后又在淘宝上买了一个飞镖。这个飞镖靶子重的要死，飞镖是常见的那种飞镖，铁制的，前面尖尖的头，尾部插着塑料薄片，是美国或者英国的国旗图案。我们用根粗木棍挂着标靶，放在门后，在门与靶子之间挂张旧窗帘布，以免扔飞镖的时候飞镖尖锐的头将木门戳出无数洞洞。总之那段时间我这个人就跟“飞”杠上了。可惜杠上的时间不长，看飞机、扔飞盘的热情只持续了一个星期，而玩飞镖的热情更短暂，只有两天。扔了两天飞镖后我就把它们收起来，塞进包装盒里，由于很重也不能丢在床下，只能推到床底下，吃灰。
这事情让我纳闷，以前我去小酒馆喝一杯螺丝起子的时候，总会玩一会飞镖（后来那个飞镖被撤走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玩坏了），或者在电视上看看飞镖大赛，这些迹象让我误以为自己对飞镖这项运动很有热情呢，但是真买了飞镖我却只玩了两天。
有段时间洗脚盆特别流行，装满水，插上电，咕噜咕噜冒水花，脚一放里头，还能享受震感强烈的马杀基。想象一下，一家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父母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泡着脚，那种欢乐的气氛足以媲美每年的春晚大联欢。所以，那时洗脚盆流行的程度差不多是居家旅行，孝敬父母，馈赠亲友必备神器了。走在大街上，尤其是二三线城市的街道上，都能看到某洗脚盆品牌的代言人倪萍对着你笑得很煽情。那段时间，我常坐着上家公司的帕萨特去二三线城市出差，倪大脚的笑容就常伴我左右。当时，身边的好多朋友、同学都买了。我曾在网上和商场里看了好几款价格不菲的洗脚盆，心里盘算着我要买三个，一个送我爷爷奶奶，一个送我爸妈，还有一个送我小姨。但是我这人一懒二拖三记性不好四又小气抠门，舍不得为别人花钱，现在我爷爷都过世了，我还没买过一个洗脚盆。


后来，我问一个朋友，你们家的洗脚盆还用吗？他说，在阳台吃灰。
前段时间我去一个朋友家做客，在她家阳台看到了一个洗脚盆，装满了土种着绿绿的葱。
记得前几年，结婚时买家电一定要有一台DVD，或者过年买年货的时候一定要添置一台DVD。后来，随着网络的迅猛发展，几乎每个人家里都有一台DVD正在默默吃灰。
我小的时候非常喜欢看电视，整天守着那个正方形的铁盒不分日夜，像进了桃花源，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现在我家的电视机都吃灰好久了，连遥控器都找不着了。和朋友聚会时，有人说起最近正在热播的国产电视剧立马被人鄙视一番：你现在还看电视啊？大家都用笔记本追《生活大爆炸》《广告狂人》《行尸走肉》等美剧，用小米盒子连着大屏幕的电脑看电影，你还在看什么国产电视剧，而且还是用电视机看，格调品味立马就被比下去了。
前年夏天，朋友送我一台外形很酷的搅拌机，既可以榨汁，又可以搅拌，还可做冰沙，简直是高端大气上档次，可惜我只用了几次就没用了。觉得买来的水果洗洗就吃，还榨什么汁，耗电耗时还麻烦，用完还要清洗，而且重得要命，不小心砸脚上，铁定残疾。后来，它就被放在壁橱里吃灰了。
今天年初我买了一个豆浆机，刚开始每天早上，我都泡豆子，等待豆浆机打豆子，煮豆子，过滤，清洗。最初我会因为每天都能喝到新鲜健康的豆浆而开心，在用了几斤豆子之后，我对此开始感到厌烦，等那几斤豆子吃完，我就再也没有去超市买了，豆浆机摆在搅拌机旁边，一起在壁橱里吃灰。
每个人家里放在角落默默吃灰的东西都不一样。我有个女友有一摞摞近9成新的衣服躲在衣柜里默默的吃灰。她还有一台通过电视购物买回来的健身器材，吃灰了一年多，最近正挂在网上准备贱卖。有个男友，迷摄影迷了一段时间，买了当时最流行的单反相机，还花了大把银子买了好几个镜头。而今，相机躺在抽屉里默默吃灰，那些当时觉得珍贵的镜头也横七竖八地躺着默默吃灰。日常拍照或者出门旅行一部iPhone搞定。
现在我家里使用率最高的家电产品只有一部智能手机、一本笔记本电脑还有一台电饭煲，这和大多数年轻人没有什么差别。但是想想我们这些网络世界里的人们，娱乐生活其实也够乏味的：打游戏追美剧看电影刷微博聊微信。
这些被抛弃的大小家电，虽然同沦为被抛弃的命运，但是被抛弃的原因各不相同，有的是因为技术革新，跟不上潮流被淘汰的，有的是一时头脑发热的后遗症，还有的是使用者本人丧失了激情。最近一个月以来，我因为沉迷美剧，以及个人对生活热情的丧失，我发现我不仅放弃了看飞机、玩飞盘、扔飞镖等娱乐活动，对旅行的热情也消退了，现在没有哪个旅行目的地会让我怦然心动了，还有我对厨艺的热衷也淡薄了，不是去外面吃就是在家做容易快速的拌面，红烧肉、煎带鱼、煲汤我都没有热情做，甚至连跑了两年的步几乎都要放弃了，10公里一个月以来没跑过一次，5公里跑了一次，唯一值得安慰的时，我对阅读还充满着热情。
先说说技术革新。我当然认为技术的重要性，但是另一方面技术让人们的生活方式变得单一乏味了。在地铁里我看到的是人手一个手机，打游戏追美剧看电影刷微博聊微信。相亲男女见面时问对方一个问题：你下班的时候都做什么？答案通常是：上网。似乎由技术造成的生活和娱乐方式单一化，已经很难改变了。
再谈谈激情丧失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时间的流逝伴随着日复一日的重复。电影《霍比特人》中咕噜与比尔博玩猜谜游戏，其中有个谜题是：它会吞食一切，虫鱼鸟兽花草树木；咬破生铁，蚀穿金钢；将岩石化成飞灰；杀死国王，屠灭城镇，沧海化桑田，高山成平原。这个谜语的答案就是“时间”。时间具有如此巨大的魔力，而时间能够消耗激情在于蕴含在于日复一日的重复。长期的重复一种生活方式会让人丧失激情，并且造成即便想改变也会变得异常艰难，就像掉进一个漩涡之中，只能跟随这种漩涡旋转，身不由己。沉迷于网络中的男女想要改变生活和娱乐方式也变得很难，好像他们已经被锁定和被黏住了，动弹不得。
我非常喜欢契诃夫的一篇短篇《带小狗的女人》。故事里的男女一个已婚，一个已嫁，他们在一次旅途中邂逅，甜蜜相处了几天，原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艳遇，旅行结束各回各家，两人重新回到原来的生活，但是两个人却真心相爱，分手后思念的浓度不断变得粘稠，男主人公古罗夫来到女主人公安娜所在的城市寻找她，从此他们为了他们的爱情，双双过着一种两面的生活。过着一种经常偷情但幸福的日子。这个故事没有结局，到此就结束了，留给人无限的遐想。
这篇小说可以认为是在讲婚外情中的真爱或者说“迟到的爱情”。婚外情中的真爱是重复的婚姻生活中的一剂良药，它柔软人的内心，丰富人的情感与人生，使得一个人重新感受到存在的美好，使他的人生更加完整和圆满。同时这篇小说也可以理解为寻找生活的激情。契诃夫浓彩泼洒地描写了主人公分手后的心理以及精神上的煎熬。其中一段古罗夫的心理描写让我印象深刻：多么野蛮的习气，都是些什么人啊！多么无聊的夜晚，多么没趣味的、平淡的白天啊！狂赌，吃喝，酗酒，反反复复讲老套的话。不必要的工作和老套的谈论占去了人生中最美好的那部分时间，最美好的那部分精力，到头来只剩下一种短了翅膀和缺了尾巴的生活，一种无聊的东西。想走也走不开，想逃也逃不脱，仿佛被关在疯人院里，或者监狱的强迫劳动队里似的！
古罗夫虽然经历过很多段感情，但却没体验过幸福，爱上的只是爱情的感觉而不是那个人。当他头发花白时，遇上安娜他才生平第一次认真地，真正地爱上一个人。安娜厌恶自己的婚姻生活，她对自己说：“一定有另外一种不同的生活，我一心想生活的好！我要生活，生活！”只有和古罗夫在一起的感觉才是她想要的生活。在婚外情中两个人都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种充满真爱与激情的生活。所以，当今社会，婚外情之所以蔓延与婚姻内激情的丧失以及人们企图通过婚外情寻找生活的激情等原因密不可分。
曾获得奥斯卡最佳改编剧本提名《改编剧本》讲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苏珊是《纽约客》的女记者，她采访了一个因酷爱兰花，经常偷采兰花而满身官司的“采花贼”约翰，并将此人的故事加工成了传记小说《兰花窃贼》。不久，某电影公司将这本书的改编权买了下来，并请来了颇负盛名的改编人查理来将它改编成电影剧本。无奈查理已江郎才尽，他绞尽脑汁都无法完成《兰花窃贼》的改编。他只好向原作者苏珊求助，但性格内向的查理见到了美艳华贵的苏珊竟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他只好叫来了对编剧极感兴趣并想涉足其中的弟弟唐纳德来帮忙。兄弟俩在改写剧本时发生了一系列曲折离奇的故事。
书中约翰是个充满魅力和激情的人，他总是不停地变换自己的爱好，热带鱼、乌龟、化石、兰花等，对每一个爱好都会投入最大的迷恋，离开时也果敢决绝。可以说他在不断寻找自己的热爱和激情所在，或者用变换的爱好保持自己的激情。苏珊在书中写道“我也想对一件事充满激情，我想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对苏珊来说，激情只存在于瞬间，她说：“生活中有很多像‘鬼兰’一样的东西，充满诱惑，让人们轻易地就爱上它 …… 但是又有点虚幻，转瞬即逝，让人难以琢磨。” 苏珊的生活乏味寂寞，她更向往的是那种充满激情，对很多东西都热爱追求的生活，于是她爱上了约翰。因为约翰充满激情而她缺乏激情，需要激情。
电影中穷途末路的查理跑去上写作课。他问老师，一个没有高潮没有冲突没有结局，就象现实中平淡的故事怎么写？老师当场就怒了：“噢……这位先生，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这个世界每天有事情在发生，有战争，有饥饿，有贫穷，有人相爱，有人分离。孩子还在吸吮死去母亲的乳汁，有人为了爱情背叛朋友。噢！先生这个世界天天有冲突，天天有高潮。你却想写一个苍白无力，没有冲突的故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浪费我宝贵的两小时？”
老师说的固然没错，但是另一方面平淡是真，平淡才是人生活中的主调，激情，冲突，高潮只占极少的时间也没错。白岩松曾经在一个电视节目中说：“在人的一生中，快乐与痛苦只占5%，其余的便是平淡的生活。”
激情丧失的原因之二也许仅仅因为他已拥有。在那些遭受被抛弃命运的家电上，可以体现这点；在人类情感关系上也能体现这一点。法朗士有格言：“人类没有去爱他已拥有之物的习惯。”最近有好几个女孩给我写信，谈到自己惨遭抛弃的经过，都是在将自己的第一次给对方之后没多几天。其中有一位27岁的女孩，破处后不久，男友提分手，痛苦不堪，觉得这辈子作为一个非处女再也没有机会交新男友，嫁人了。在此不论断此类女孩的贞操观。我好奇的是那类苦苦追求一个女人，在终于把对方搞上床后就再也不喜欢她，甩人离开的男人。他们是一开始就确定这样的目标和行为模式呢？还是等到把对方搞上床后发现征服感消失，激情丧失呢？因为激情丧失，所以他们只好转而追求下一个女人，在征服的过程中重燃激情。他们是不是被自身对激情的需求所控制，或者说被不同对象的性欲所奴役，像个猎人不停追逐猎物，一刻不得停歇，就像被施加了诅咒的西西弗斯，被迫只能不停地重复，重复？结果陷入一种悖论，即为了激情而变化成了为了激情而重复。那么是否可说，激情本身就是一种重复？有始终变化而不重复的激情吗？人类是否注定了会陷入西西弗斯般重复生活的命运？
改编剧本中有句台词：“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那份痴迷，痴迷是一种天赋，这种天赋让你木讷，让你面对一些流行话题的时候不知所措，让你没有办法和所有人愉快的打成一片，但是这份痴迷让你获得极大的快乐。快乐大过你失去之前一切得到的痛苦。”我不管生活是否是注定了95%的平淡，人类是否命定的要过一种重复的没有激情的生活。我还是要找回生活的热情、热爱、激情所在，想要尽我所能的不去过一种重复的生活。我想重新过上那种跟“飞”杠上生活，我想要过上那种痴迷于旅行、厨艺和跑步的日子，因为那时的我是多么快乐。我希望我除了智能手机、笔记本电脑还有飞镖，我的飞镖不再放在床底吃灰而是能再飞一会，哪怕只是一会。我希望我的生活生活有变化，有热爱，有激情，我希望给生活加点料。在27周岁到来的日子里，我静静地又极其不耐烦地等待着所有生活热情的回归。因为You are what you love，not what loves you。（文/meiy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