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众生

吃完饭，按规矩我是要在小餐馆门口，油腻腻的桌子前坐一会的。
已入酷夏，林立的餐馆旁，就立了一排的烧烤摊，青葱的韭菜上刷满酱汁，骨肉相连白色的骨节已被烤的渗出了油，要一瓶北冰洋汽水，黄色的汽水拿牙咬开瓶盖，“砰”的一声，倒诸多的液体进喉咙里，瓶子里还翻滚着白色的泡沫，再大口撕上几条羊肉，孜然混着汽水的辣，一起灌进肚子里，要好久好久香味才会从张大的嘴巴里跑出来。北京下了几日的雨，雨水虽打湿了路人的鞋子，但并不影响食客们的心情。
我要了一大碗刀削面，餐馆虽小，装修也不高档，但因为来吃的食客都是住在附近的邻居，所以老板们都烹制的格外用心。6元的刀削面，肉臊子却大如蚕豆堆在了碗沿上，肉是已卤过一回酱汁的，面汤也是肉汤调制的，所以刚端到鼻子尖，就能闻到甜香甜香的味道，油菜还卷着尖飘在白花花的面上，店家鞠着笑容，生怕食客吃的不合心。一碗8块钱的蛋炒饭，加了黄瓜丁、胡萝卜丁、鸡蛋丁、葱花、香肠、绿豆、黄豆等，炒的五颜六色。我常会再加一份别的菜，有时是什么菜都齐全的麻辣烫，有时是三两炒菜或麻辣香锅，吃完后也不走，坐在店里，或马路边，就支头查看来往的路人，他们走路的样子，谈话的姿态，比电脑里已能预知到剧情的电影更精彩。


他就是我在饭馆里无意注意到的一个男孩，翻开的衣领上有汗渍，能看出来不是办公室里穿着讲究的上班族，一件在地摊上随处可见的无品牌运动衫，头发倒是剪的很清爽，长的也有些木槌般的老实清秀。我的饭端上来后，他一边低头吸咬着西红柿鸡蛋面，一边偶尔抬头盯几眼电视上的连续剧。我问他，能不能换成新闻记录片？他忽然回头望望我，笑的有些腼腆，新闻有什么好看的啊，这个才好看呢。
电视上是佟大为和一个狐狸样打扮的女孩演的对手戏，我问他，讲的什么？他拔高音调，一个很穷的男孩和一个很富有的女孩恋爱的故事……我笑笑，就是传说中的男屌丝逆袭白富美嘛。他接话，我家没网线，所以我每天都来这看这个电视剧，可好看啦！新闻有什么好看的！他又重复了一遍，怕我不相信似的说，网线断了我才来这看的啦！就好像在这句话下用笔划了一道重重的线，以强调自己的态度。
他看店家又给我端了一锅麻辣香锅，好奇的问我，你一个姑娘家吃这么多？我不好意思地说，一天没吃饭，一吃吃三顿。他问我，你住哪里，我说旁边的公寓啊！我反问他，你住哪里，他好像藏羞一样的说，旁边那套低矮的小胡同里的公寓，就那套挺暗的，不过很便宜啊，一个月才600，我刚来北京，住那就图离个公司近。我知道那套公寓，就算白天，屋子里也像梅雨天一样的黑暗潮湿，阳台上挂满了花花绿绿滴着水的衣裳，有时都能见到一大群人肩膀上搭个毛巾，叼着牙刷，像电视剧《贫嘴张大民》排着队，解开腰带上公共卫生间。那套公寓因为房租便宜，位于地铁站旁，却只有500-800元的房租，所以大都住的是农民工和刚毕业的大学生。
我所住的公寓价格就稍贵一些，一个月月租1000-1700，独立卫浴，大都来往的是职场白领，有扎着小辫的艺术家，浓妆艳抹的都市女郎，也有一家三口，开着辆大众停在院口的做生意的小老板。大都是年轻人，未结婚，同居于此，有日宿管小妹和我八卦：有个90后的小男孩和女友闹分手，一生气索性光着上半身，就穿条大短裤躺在保安室门口的地毯上，愣是挨着冻睡了一夜，女友也不管他，第二日还是门卫大爷把眼睛肿如核桃的男孩架回了卧室里。还有个80后的男孩，因和女友怄气，索性拿头撞我家门口不远处7天酒店墙壁，被招牌挡了回来，像武侠小说一样弹进了臭水沟里，哭的嗷嗷的，女友听闻跑下楼，两个人对天憋泪，彼此搂成一团哭的快岔过气去。我听了好笑又心酸，该是发生了怎样的故事，才叫男孩想以死殉情，女孩最终也决决然的陪他打包了行李，离开了这繁华又荒凉的北京呢？
也有例外，旁边还有几家大酒楼，装修格外富丽堂皇，招牌上都是鲍鱼燕窝鱼翅等喷了金漆的字眼，门口站着一排穿西装，带白手套，面目肃穆的年轻保安，各个挺腰威武，手执对讲机时不时的“bi ~bi~“讲些什么。就像有人在这撒了一盘无解的黑白棋子。有时坐三轮车经过，想让师傅把我送进家门口，三轮车师傅都会在这掉头，说保安会驱逐他们。门口停的也大都是宝马、奔驰等高档车，下来的人大都是胖子，中年男人，挺着大肚子，腋下还夹着一个黑色公文包，笑容腻的好像发酸的蛋糕，我有时都分不出谁是谁，谁是胖子甲和胖子乙，只能在热浪蒙蒙里，看到他们拱起的腹部曲线，好像一座一座翻倒的元宝……
但我还是很喜欢那些麻辣烫老板，或者烧烤摊老板，还有那个和我喋喋不休聊自己爱看的电视剧剧情的小青年，以及台球室里，白领们弓腰前蹲时，腰部攒出的被公交车拥挤人群弄皱的衬衣。不光因为老板们常抹去食客的5毛、1块的零头，还因为有一匹金毛大狗，那狗耷拉着耳朵，但毛色发亮，一看就是过去吃了很多好食物的，常常在巷子里跑来跑去。这条狗巷子里的很多人都喂过它，有人咬了肉串，就把肥肉吐出来，吐在它脚边；有人吃鱼，就把鱼头专门夹出来放它嘴里；也有饭馆老板，常把饭馆里未吃完的鸡肉牛肉装盘里，拌上米饭喂它……小孩们都不怕狗，摇着屁股，从妈妈的怀里揉着眼睛跑出来，摸摸它有时故作深沉，眯成一道缝，仰望着阳光，好像在思索着什么的眼睛。
据说这条狗曾经是酒楼的看家狗，据说它曾经被赶了出来，据说它曾经湿着尾巴在雨水里转圈圈，“呜呜”叫着时被一些餐馆老板们集体收留，据说还有很多据说，但谁会在乎呢？因为它现在真的是一只能无虑无虑地跑来跑去，吃吃各地小吃的快活的狗……（文/没头脑也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