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不在的大男人们

杭州比上海暖和。在回杭州的火车上，我的邻座是一对男女。男的三十多岁，白净，略秃。女的剪短发，文静，二十多岁，膝盖上摊着一本小说。

起初我以为他们是夫妻，因为上火车的时候，男人很亲热地帮女孩放行李。后来听了他们的对话，才发觉不是，两个人似乎是刚在车站里认识的，聊得兴致勃勃，多是男人喋喋不休地说，女孩微笑，或者点头。

我起初没在听他们的对话。列车开过嘉兴之后，男人突然说：“女人都这样。我老婆生了孩子，就辞去了以前的工作，专心带孩子。虽然我觉得她的活，又不累，还能上半天，休半天，拿一半的钱。”
女孩淡淡地说：“这是女人的天性。”

这个男人显然并不太理解为何他的妻子甘于辞职在家。他只知道向素不相识的旅伴抱怨自己的配偶，而且对方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又听他继续说：“像你，还看小说，我老婆怀孕之前也是文艺女青年，什么都看，怀孕以后呢，也什么都看，什么妈妈讲堂，婴儿早教，就是不看小说。你知道吗，她怀孕六周就在研究早孕反应了，还让我也看，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看得可认真了，我就没看。”

女孩说：“怀孕很辛苦的。”
男人说：“真的，女人可以结婚，但是呢，不要生小孩，生了智商就没有了。”



听到这里我已经不太喜欢这个男人了。他不会怀孕，不会有条寄生虫在他体内一呆就是九个月，他用不着承担任何风险，因此他可以不用理解妻子孕胎时的焦虑和忧心，他连试图理解都懒得去做。他说出这一切来太过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以至于旁听者都没有办法生气。

车过了桐乡，男人和女孩继续聊天。男人说：“以前我老婆在一家私企上班，六点下班，我老婆直到六点四十五才下班，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别人不走她不好意思走。后来她准备离职，那个单位扣了她离职这个月的薪水。于是我就找她的单位，要了离职协议，然后找了劳动局和法院，申请仲裁，理由是1.加班不给加班费，2.没有社保，3.扣发工资。那个时候是08年，法院对于劳动法的纠纷判得还是很清楚的，完全按照劳动法来。现在因为有了各种司法解释，这一套吃不通了。总之她的单位马上来人，要求场外调解。我说一万，他们说六千，我说八千不能再少，他们马上说好。我说，你这个情况，我是按照一万六的标准申请仲裁的，七天之内，你把钱打到这个账户上，要是没打，我就找一万六的标准提。对方说好。”

女孩问：“后来呢？”

男的洋洋得意地说：“当然打了，打我账户的。就我老婆那个性格，能要到钱才怪。”

我对这个男人刚累积起来的一点点好感又不见了。要到钱，是好事，但是他替妻子出头，似乎只是因为对方损害了他们的共同利益而已。而他在不熟的女人面前揶揄自己的妻子，是那样自然而然的事。

我见过尊重妻子的丈夫，所以我不会说“男人都这样”。我有一个外科的老师，四十不到，风度翩翩，和妻子是大学同学，一起出过国。他在同事面前讲起他的太太，总是我爱人如何如何，言语间透着尊重和怜爱，是我们能听得出来的。他的妻子有时候来探班，两个人就手牵手回家。

自然，自古以来文士对外谦称自己的妻子为拙荆，但这是将自己和妻子的地位一起恭恭敬敬地放低了的，与这个男人的情况又不一样。有些人说，每对夫妻都有自己煲的汤，咸甜苦涩，冷暖自知，你是外人，无权评头论足。是的，鸡汤是一种味道，洗脚水也是一种味道。我们是无法阻止别人喝洗脚水的。

过了余杭，男人和女孩就下车了。我在车上刷新闻，看到某地拟对非婚生育者进行强制缴纳社会抚养费。该条例并没有明确约束男人的地方。简言之，罚的最直接的，还是女人。

家暴的男人，带小学生开房的男人，因为生育而制裁女性的人，和在别人面前贬低老婆的男人，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个国家里的大多数男人仍然不在乎你的感受，他们只希望你永远是他们心目中的模样，或是小鸟依人，或是温柔可亲，或是洁身自好，或是风情万种。

他们并不在乎你是谁，只要你是他们的妻子或者母亲，或者情人，这就足够了。（文/锄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