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主义者心中的理想国

乌托邦的原意是没有的地方。没有的地方却引起了若干思想家的无限遐思，比如古有柏拉图，近有莫尔，现有诺齐克。没有的地方成了思想家的伊甸园，他们在伊甸园播撒思想的种子，构建生命的绿洲。乌托邦是他们的理想，是他们的信仰，是他们的绝唱，是他们的思想天堂，也是他们的精神气质。那里没有了世俗的喧嚣，但寂寞与孤独不属于他们，他们穿上思想的红舞鞋尽情地跳舞。

有两个人对诺齐克的影响深入骨髓，一个是柏拉图，一个是罗尔斯。没有柏拉图，就没有诺齐克的乌托邦之风筝，没有罗尔斯，就没有诺齐克的根与线。在诺齐克那里，乌托邦照耀现实，柏拉图照耀诺齐克，罗尔斯让诺齐克的思想发出耀眼的光。没有柏拉图，没有罗尔斯，诺齐克还是诺齐克，诺齐克也就是诺齐克，一个哈佛大学的教授，仅此而已。

诺齐克是一个神童。有谁能想到，一个15岁的孩子，拿着一本平装的柏拉图《理想国》在布鲁克林的街道上转悠。谁又能想到，诺齐克差一点成为美国式的方仲永，这个绝顶聪明的人，在1969年来到哈佛大学教书时，还没有一部有影响的著作，到了1974年，才有了学术思想的巨大转机，写了一部有影响的成名力作，即《无政府、国家和乌托邦》，而此时他已经46岁了。

46岁是一般社会科学工作者的黄金年龄，但却不是思想家成熟的年龄，思想家大都开花早，花期长，结的果也丰硕。马克思在30岁写《共产党宣言》之前，就有人称其为思想家，托克维尔在30岁的时候已经写完了《论美国的民主》的上卷。思想家早熟，诺齐克有点晚熟，且过于晚熟。如果没有罗尔斯的《正义论》，也就没有他的这本成名作，从这个意义上说，诺齐克还真有借壳上市的味道。



诺齐克的乌托邦表现在三个层面，一是柏拉图样式的精神气质的乌托邦，二是追求最低限度的国家的乌托邦，三是勾勒乌托邦社会的草图。如果以梦来比喻的话，柏拉图是诺齐克构建乌托邦之梦的思维材料，诺齐克通过构建最低限度的国家来展示自由主义的梦之旅，通过勾勒自由主义之乌托邦来实现自由主义之梦。最低限度的国家是“能够实现无数梦想家和幻想家之乌托邦追求的国家”。

柏拉图的《理想国》是乌托邦的一种类型，他终生追求哲学家治国而不得，退而求法治。柏拉图可能永远没想到的是，《理想国》造就了诺齐克终生的精神气质，让柏拉图更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哲学王统治的理想国，在诺齐克那里演变成自由至上的理想国，自己追求哲学家无限权力的卓越，在诺齐克那里演变成通过追求自由来约束权力的卓越。

哲学王统治的国家，必然是国家权力最大化，个人权利最小化，哲学王的统治，也必然是对个人行为与思想的双重统治，这种统治，尤其以对蔑视个人思想尊严的统治为甚。诺齐克追求的却是个人权利最大化，国家权力最小化，个人的生命权、财产权、自由权神圣不可侵犯，个人权利是国家的道德边界，超越个人权利的边界，国家也就没有了合理性、合法性、合道德性。

诺齐克的理想国家是最低限度的国家。这样的国家“把我们当做不可侵犯的个人，不可以被别人以某种方式用作手段、工具、器械或资源的个人；它把我们当做拥有个人权利的人，并带有由此构成的尊严。它通过尊重我们的权利来尊重我们，允许我们单独地或同我们愿意的人在一起，在我们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在拥有同样尊严的其它个人的自愿合作的帮助下，来选择我们的生活，来实现我们的目的和我们的自我观念。”

最低限度的国家是功能最小的国家。“其功能仅限于保护人们免于暴力、偷窃、欺诈以及强制履行契约”等看门狗的基本职能，任何功能更多的国家都会侵犯人们的权利，都会强迫人们去做某些事情，而“国家不可以使用强制手段禁止人们追求自我利益和自我保护”，否则就是不道德的。

诺齐克针对罗尔斯的分配正义问题，指出国家对此必须保持中立，国家如果管了分配上的事，就是扩大了国家的功能，就破坏了公平正义，破坏了自由权利。诺齐克基于古典自由主义的立场，以新的方式论证了私有财产的神圣不可侵犯性，他说如果一个人财产来源、转让是正当的，但在财产来源和财产转让中出现了不正义，可以通过矫正原则使财产正当，那么财产从整体上就是正当的，国家就不能以任何名义对财产进行再分配。

最低限度的国家具有乌托邦的特点，但“决不是乌托邦”。

因为在历史和现实中，从来没有出现过最低限度的国家，可任何国家都具有这样的职能，同时又有比这种职能大得多、多得多的职能。现代国家的职能，涉及到经济、政治、文化、思想、社会各个领域和各个层面，如果说市场是看不见的手在配置经济资源，那么国家就是用其看得见的手在影响整个社会。

有意思的是，诺齐克对国家也进行了类似于市场经济中看不见手的解释，他反对契约论，认为国家的产生是一个自然的历史过程。

最低限度的国家不能实现所有的善。为了实现诺齐克的自由主义之梦，一方面，他通过构建乌托邦“凸显最底限度国家作为政治哲学目标所具有的缺点和短处”，国家不可能同时实现，并持续实现所有的社会善和政治善。另一方面，他让人们在自己构建的乌托邦里生活，自由地出入不同的共同体，实现所有人的不同社会善和政治善。乌托邦对所有人是最好的，对于每一个人来说，乌托邦是可以想象的最好世界。

乌托邦是自由主义的乌托邦。自由主义的乌托邦必然是以个人主义为核心的乌托邦。在乌托邦的世界里，每一个人都可以进行自己的乌托邦想象，每一个人都可以自由出入于体现不同社会善和政治善的不同类型、性质的共同体，每一个人都具有平等的权利对共同体进行自由选择，直到选择最适合自己的共同体、最能现自己价值的共同体为止。

最能体现自己价值的共同体，对自己来说就是最好的共同体，就是最可以想象的美好世界。

自由试验是乌托邦的特质。每一个人都可以选择两种基本的方法，一种是“设计手段”，另一种是“过滤手段”，这两种手段的实质就是进行社会试验，让每一个人都尝试着在各种不同的共同体生活，“选择你心意的世界”。乌托邦实现着所有人的梦想，所有人的梦想都拒绝着“帝王式梦想”。帝王之梦是侵犯所有人的梦，是侵害所有人尊严的梦，它甚至会盗窃每一个人的自由之梦。

诺齐克是自由主义者，自由主义者自然有其自由之梦。作为国家，具有保护自由之梦的职责。作为个人，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梦，其他人不能以任何理由干涉。诺齐克已升天国，他一定在天国自由地做梦，他不想把自己的梦带给大家，他知道，他不是帝王。他也知道，每一个人的梦都不同，把自己的梦带给他人，影响他们做梦，那就太不厚道了。（文/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