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听广播,主持人正在评说“学历查三代”的事。评论的调调当然是,“这明目张胆的歧视怎么可以有?”“学历查三代,这和过去的出身论有什么区别吗?”嘉宾也在继续批评用工单位的歧视太过明显。
坐在旁边的老婆终于忍不住了,“为什么总要把板子打在企业身上,企业真的有错吗?”
老婆在一家公司做人力资源工作,每年招聘季,都会到高校或人才市场布展招聘。她说,就招那么几个岗位,一下子收那么多简历,总得筛选吧,总不能让所有投简历的人都参加面试吧?怎么筛选,好歹得有个标准啊。简历内容都差不多,光靠简历也不可能看出应聘者的能力。同样是博士,那被筛下去的保准是那些本科学校一般的应聘者。总批评用人单位招聘歧视,不合适吧?
想想也是,简历内容不能一下子抓住用人单位,都是清华的博士,凭什么用人单位就必须把本科研究生都在清华就读的应聘者踢出去,保留那些本科“出身一般”的清华博士呢?假如真是这样,这算不算另一种歧视呢?
突然觉得舆论一边倒地去攻击企业招聘歧视,确实对企业有些不公平。我知道“博士生应聘遭遇学历查三代”之类的新闻,总能诱发大批民众内心的情感呼应。一说歧视,舆论便汹涌而上,很少有人会去“打捞”企业的无奈。
和同事探讨这个问题,同事也举了一个“另一面”的例子。
有一年,一家事业单位录用工作人员,标明只要本科出自“985院校”学生。同事去采访该单位负责招聘的工作人员。对方的回答让人心情沉重,对方解释说,单位只招8人,招聘公告发布之后,接到的条子和电话不下百例,本单位职工也在为子女“子承父业”角力,为了挡住某些关系户,抬高门槛实属无奈之举。
当然,这样的事情多数发生在事业单位和国企,算不上主流。招聘单位似乎没错,可是应聘的学生又“错”在哪里呢?对于中国的年轻人来说,选择职业就等于选择了命运,谁不愿意选择一个职业附加值比较高的单位呢?两头都没错,怪就怪中国高等教育的人才供给与市场需求的矛盾太严重吧。
想一想,很庆幸十多年前自己大学毕业时,就业还没难到现在这个程度。
2000年春节刚过,参加一场人才招聘会。父母做了一辈子企业工人,退休时本来应该企业上缴的养老金还都是自己垫付的,知道一般的企业待遇差得不是一点半点,所以基本没有向企业投简历。那时候在我的概念里,银行啊电力公司啊这都不是“企业”,而且那时候潜意识里已经感觉到,没有关系这样的单位是绝对进不去的。
转了多半圈,终于看到有“局”在招聘了,我知道,“局”代表事业单位,应该很稳定。招聘的岗位是秘书,招聘公告上也没要求专业对口。投了简历,简历后面有自己大学期间发表的“豆腐块”,我相信那些“豆腐块”能证明我的实际能力,应该比那些所谓的证书管用。
傍晚的时候,BP机响了。那还是BP机流行的时代,到电话亭回了电话,是那个“局”负责招聘的人,要我去面试。面试很简单,对方问我是不是懂那个“局”的业务,我说不懂,但可以学。他说没事,主要是写领导讲话,具体的业务可以慢慢了解。很简单,就这样搞定了一份工作。
参加完招聘会回到老家和父母一起过元宵节。父母知道自己能进入一个“局”里工作,而且不用花一分钱没有送一点礼,高兴得不得了。在那个小县城里,如果想进入一个事业单位工作,还得“求爷爷告奶奶”,何况我去的还是市一级的事业单位。我能感觉到,他们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好多。
十多年前,同样“拼爹”,只是那时候媒体没有曝光这样的新闻罢了。不过十多年前,好在那还不是一个“学历查三代”的时代,否则,就凭我“三流院校”的学历,估计走出大学校门后,也只能沦落为一个“社会待业青年”了。十年多前,那算不上最好的就业时代,但也不是最坏的就业时代。
因为自己“三流院校”的学历,实际上心里一直有一股名校情结。大二那年和宿舍的同学一起去北大游玩,在北大食堂里,我们俩不说话,只是想听听北大的学生都是在谈些什么。参观完北大,还跑到了人大。同样是想感受一下人家名校的学生是怎么学习的。
很多年过去了,名校情结还一直有。只是对那些名校毕业的找不上工作的博士,心底很难再抱有同情。
去年年底,老婆去参加招聘,她说应聘的人中还有一位复旦的博士,而且还在海外留过学。我很难想象,这样学历的人竟然来他们公司应聘。在我生活的这座“伪发达城市”里,他们公司也实在算不上什么。这样的应聘故事、这样的个例,总让我感觉,就业难与其说是“教育之忧”,倒不如说是“个人之忧”。说白了,在这样的个例身上,个人存在的问题总要高于教育存在的问题。
当然,我说的只是个例。
新闻说今年大学毕业生将近700万创历史新高,在名校扎堆的北京,目前就业签约率也不足三成,堪称“史上最难就业季”。
在这样的季节里,绝大多数找工作的年轻人开始见识什么叫“转型期社会”,“学历查三代”也只是浪花一朵罢了。我的一位朋友用更准确的话描述了“史上最难就业季”所呈现出的社会面影——
“它还如三棱镜一般折射出了阶层分野、城乡差距、产业结构、财富分配、社会心理。这当中可以看到,什么是上升的阶层、哪个是没落的群体,何处是财富的渊薮、哪里是贫瘠的土地;可以看到公平和歧视的对抗,规则和特权的角力。”(文/陈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