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对小耳环,一个叫美美,一个叫丽丽,它们从来不分开,可是……
有一天,主人下班后,才拆下了美美,电话就响了,主人顺手把美美放在沙发背上。电话打了很久很久,主人一边说话,一边把沙发背上的衣服翻来翻去,一不小心,一大片黑暗涌了上来,完全盖住了美美的眼睛:“我在哪里?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了。”
主人放下电话,摘了丽丽,才想起来回头找美美。可是主人的沙发呀,唉,怎么说呢,那是衣服们的游乐场,包包们的集中营,还有很多拆开的灰袋子,哦,都是没来得及扔掉的快递外包装。可怜的小美美,在它们中间一跌再跌,好不容易,小钩子钩住了一件针织衫的一角,主人一番大动作的翻找,美美直接跌到沙发靠垫底。主人找不到,泄了气,重重的一屁股坐下来。糟了,美美滚下去了……
丽丽在织锦袋里等着美美,她还有好多好多故事要说给姐妹听,她要说燕子的吻多么轻——没错,即使在这么脏的城市,偶尔六月有雨,还可能有路边的燕子;她要说雨丝是更轻的抚摸,像主人细绵绵的手;她还要说伞尖是怎样的小调气,上上下下逗她开心,一下子把水珠洒在她身上,一下子又笑得前俯后仰,银亮银亮的像颗小白牙。袋口扎得那么紧,不知道外面是天黑是天亮,美美,你在哪里?
美美在沙发底下。她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回家。”你听到过耳环的声音吗?主人没有,虽然耳环总在她耳边絮絮私语。没办法,街道太吵,电视太闹,楼上楼下装修的声音,从来没断过。美美嗓子喊哑了,开始呜呜地哭——就像小年糕一样——然而没有妈妈来抱她:丽丽,我好冷,这里好黑,快来快来救我呀。我要听你的故事,我也有好多好多故事要说给你听,美美与丽丽一定要在一起呀。长长的沙发套一直垂到地面上,不知道外面是天亮还是天黑。
从此丽丽没有上过班,只是每天躺在织锦袋的黑暗里,世界很安静,而她日思夜想的美美,就躺在沙发下的黑暗里。没有街景可看,没有故事可说,没有风儿来和她们嬉息,没有小鸟儿来赞美她们的美丽。
有时候,主人在挑选首饰的时候,还是会打开丽丽的织锦袋,丽丽仍然是一颗亮晶晶的小宝珠糖,可是单边的耳环,单只的鞋,单支的筷子,都是没有用的。也有时,主人会扫地,美美看到胡子拉拉的扫帚大叔过来了,急急地伸手,但抓住他的一片须子也好。但是,她的手太短了,她离沙发的边缘又是那么远。扫帚大叔一晃就走了。
一天又一天,日子就这么过去。就在丽丽以为一切都没指望的时候,眼前忽然大放光明,她被拿出来了。丽丽正高兴,就发现自己被放在一个塑料袋里面,旁边是散了的珍珠项链,断了的玉镯,掉了碎钻的胸针。你知道什么叫退休吗?就是不上班。她们就是退了休的、不能再上班的首饰。
退休首饰们谁也不说话,静静地,听见主人在和朋友说话:“我今天终于下了狠心,把这些用不着的废物都扔出去了。之前都存着,其实永远不会戴了……”永远是什么意思,丽丽不知道。丽丽只知道黑黑的垃圾袋哗一声罩上来,又一次什么也看不见了。
美美呢,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哗一下,阳光,好刺眼的阳光。她揉揉眼睛一看:沙发搬开了,窗帘也卸下来了,玻璃窗都抹过闪闪发光,她和一大堆杂物,一起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主人一把捞起了美美:“我的玛瑙耳环。可惜我昨天痛下决心,把那一只已经扔掉了。”那一只是什么意思?是指丽丽吗?哗,黑黑的垃圾袋罩上来……
这是什么地方?好黑,好拥挤,美美转不了身,一动都不能动。闻到各种臭气,烂了的奶酪,小朋友们吃剩了的胡萝卜,还剩半截的鸡腿,汇成一种……垃圾堆,就,就是垃圾堆的问题。啊,我终于到了垃圾堆。美美终于伤心地大哭起来:“丽丽,自从你消失了,什么都不对了。”
这时,在黑暗的深处,她听见了一个声音:“美美,是你吗?这个声音好熟悉。”
是的,是美美与丽丽,隔着两层垃圾袋,她们在喊话:“我好想你。”“我也是。”“离开你我就是废物。”“我也一样。”是谁在说?不重要。因为她们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她们能不能拥抱?不能。她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处垃圾箱的哪个角落。她们还有机会见面吗?(文/叶倾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