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是在哪儿看到一个说法,说是最了解女人的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而是男同志,当时也没深想,还觉得挺有道理的。你看蔡康永、林夕说的话、写的书,字字句句都是女人的心声呀!
可是后来发现男同志最多也只能做到把自己当成女人,毕竟不是真的女人,他们可能会懂女人这个群体,可是却很难懂某个具体的女人。说得难听点,他们能懂女人痛经和分娩时的痛吗?
所以最懂女人的,归根到底还是女人。
遗憾的是很多女人不愿让同性的女人看懂,却一心希求会有男人“懂”她。
当年胡兰成钓到张爱玲,靠的就是一个“懂”。他曾颇自豪地写:“我与女人,与其说是爱,毋宁说是知。这佛门的觉,在中国民间既是知,这里知竟是可以解脱人世沧桑与生死离别。”
这个”知“不知唬到多少世事洞明的女子。像张爱玲这样的女人,什么不知?什么不懂?爱情?早叫她掰开了揉碎了写到文章里去了。可是她自己懂还不够,她需要一个懂她的男人。她怎么会看不出胡的花心与不负责?可是谁叫他懂她呢?因为懂她,所以他一切的罪过都可以被一笔勾销。
事事清明的张爱玲在这件事上和千千万万的女人一样犯傻了,一个男人,你希望他知你了,懂你了,还爱你,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以前我也曾做过这样的梦,希望遇到一个瑞德一般的人儿,他懂思嘉心里的每一个小九九,明镜儿似的将她的虚荣和伪装看得一清二楚,可是还是爱她爱得死心塌地。这样的爱多感人,多经得起考验呀?他不只是爱你的容貌,不只是爱你的嘉德懿行,而是爱你的全部,爱你这个立体的人。
后来才意识到,要真有这样的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在小说里,二是在电影里。就像《飘》一样。
还是一个女人说得好,作家洁尘说胡兰成:“观这类人的一生,他是不足,而非有余;他没有用情的能力,于是只好用智;他不敢“疼”,因为“疼”是动态的,是付出,是牺牲;于是他号称“知”,这是静态的,是获取,是自卫。但是,他实在太聪明了,他让自己飘了起来,飘到人生旷达的某一个高度,并绕过救赎之路终于获得解脱。”
所以一个男人若是真能完完全全知你懂你,那他就是在用“智”而非用“情”了,这样的人做朋友、做知己都好,可千万别犯傻去跟他做情人。
因真正的爱情要发源于荷尔蒙与苯多胺,延续于宽容和扶持,这整个过程含着冲动与本能,即使是说得最多的理解和迁就那也是“情”大于“智”的。说到底瑞德也没有完全懂思嘉,他要是真懂就不会走了。因为他虽然智慧超人但却是用了“情”的。
所以你看男作家笔下的女人和女作家笔下的女人是完全不同的。
男作家们要嘛用情,比如沈从文的翠翠,比如林语堂的姚木兰,比如戴望舒的丁香姑娘……写的都是他们的梦中情人,梦中情人自然是没有一丝瑕疵,可是也正因为没有瑕疵都不像人了,至少不是立体的人;要嘛用智,比如雪芹先生笔下的王熙凤,比如钟书先生笔下的苏文纨……立是立起来了,可是字里行间总能读到一丝不认同和不赞许。于是你知道作者是有态度的,他们把笔下的这些女人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你知道他不喜欢她,连带着看书的你也喜欢不起来。
只有女人,能既写出一个女人的不好,又不让人讨厌她。
黄佟佟写过不少的女人,两本《最好的女子》,洋洋洒洒几十万字,如果再加上之前的《感情这东西》,算是把文艺界的名女人都写遍了。
她写张柏芝小腹的赘肉,称“那是生了两个孩子的生命的馈赠”,会让人想到她不仅是一个明星还是一个母亲;她写徐濠萦,写她的瘦、她的白,她的亲切,会让人想到她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女人;她写“疯女”蓝洁瑛,会把前情都交待清楚,让人知道她其实是个性情中人;她写志玲姐姐,会写她永远穿着平底鞋,照相的时候侧着身子以迁就别人的细节;她写章小蕙,会写她柔和的声音和好的审美,会设想“像她这样的人,应该嫁给一超级富翁,给她足够的钱,让她去浪费,给她足够的时间,让她去美”……
娱乐圈这样的地方,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什么样的人都有,可是她笔下的女人却总有可爱可怜的一面,她从不为她们伪饰,事实是怎样就是怎样,只是把她们不为人知的一面写出来,她只是个记录者,是非好坏由我们自己判断。
我看她的书每每被贯穿其中的慈悲所感动,她笔下从没有恶意的揣测,只有发自内心的佩服和理解。她说“世间女子,皆是勇士”。这是真的懂,懂她们风光背后的不易和无奈,懂她们的爱与情,所以她笔下的女子都是最好的女子。
上海作家程丹燕写的人不多,可是一个人就写一本书。她写的多是已然逝去的人,所谓盖棺定论,可是陈丹燕从不轻易下结论。她会看着一张照片,从眼角眉梢,举手投足去揣测当事人当时当地的心情,她总想在定格的画面中拉出当事人的灵魂;她会问老人们某一年的上海是什么样的,希望给她笔下人物的行为作出时代性的解释;对于无法获知的东西,她总是从善意的方面去推测去解释。
这样的做法也许失之公允,但我看到这些的时候却总会被感动。只有女人才会用心去感受另一个女人的苦衷,也只有女人才能发自内心地理解另一个女人的痛和无奈,从而理解她们的任何行为。
尤其是当自己不被理解的时候,看到这样的文字,会觉得温暖。
她们在书写的时候都抛却了女人的刻薄和苛刻,真正是设身处地,真正是感同身受。所以能懂得、理解,所以能做到宽容、慈悲。
当然,这些毕竟是非虚构写作,可能有不愿得罪人的考虑。那就再说说张爱玲。
张笔下的每个女性人物都有不讨人喜欢的地方,曼桢的懦弱,曼璐的恶毒,流苏的精明,薇龙的虚荣,七巧的病态……可是我们也看到她们都曾是纯洁而有个性的女人,也都曾怀揣纯真美好的少女情怀,她们的不好不是与生俱来,而是拜生活所赐。看书的人会忍不住扪心自问,彼情彼境,你又能做到几分?这样一想,也就没法讨厌她们了,反而因为理解而对她们多了几分喜欢。
女人的心思只有女人才懂,但反过来,却不能说女人都懂女人的心思。对于那些遥远的面目模糊的女人或作为群像的女人,女人可以轻易做到“因为懂得,所以宽容,所以慈悲”。但落实到某个具体的女人,尤其自己身边的女人身上时,这种宽容和慈悲就会大打折扣。原因何在?用张爱玲的话说是:“同行相妒,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何况都是女人——所有的女人都是同行。”
所以芒索和杜拉斯最终闹翻了,所以紫式部和清少纳言谁也看不惯谁,所以小S总是拿林志玲说事儿……都是高智商高情商的女人,可是却和所有的普通女人一样,既不愿被身边的女人看懂,也不愿花心思去弄懂身边的女人,尤其是看着还不那么顺眼的女人。
世上最有机会懂你的人却不愿意去懂你,而或许你也刚好不愿意让她懂,所以女人之间的关系才会总是那么微妙。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多数时候,我们不是不够慈悲,而是不够懂。(文/visio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