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星期天,我们家照例包饺子。最近两个月来,我发现在万事皆休、家家闭户的英国的星期天的傍晚在家里包饺子,不失为一件调剂精神让生活觉得充实的好办法。
为了欢迎老婆回家,我为今天的饺子宴增加了几道凉菜。在拌拍黄瓜的时候,出了问题了。我发现家里没有了大蒜。
当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十分,楼下的超市已经关门。老婆说:“那就到楼下去要几瓣”。
我老婆说的“楼下”,是我家隔着一个院子能看见的“汉朝”中国餐厅。在备受经济萧条打击的英国小城里,这家中国餐厅在我们来之前很早就存在了。以前它名叫“百老汇”。在过去的三年里,我们楼下这个小小的餐饮广场上英国人开的酒吧、餐吧一家接一家地关门倒闭,只有这家中国餐厅每日张灯结彩,在无忧无虑的来自中国的年轻的留学生们的拱卫眷顾下,生意红火得令洋人眼红不已。去年秋天,它突然开始了装修,然后改名为“汉朝”,菜谱和经营从一家夫妻店的规模一下子提升了许多。我们了解到,餐厅换了东家,现在成为了一家名叫“汉朝”的集餐饮、旅游、教育产业经营为一体的集团经营的连锁店之一。
由于从百老汇到汉朝的凤凰涅槃全面提升了菜品的口味,我们一家欢欣鼓舞地做新了“汉朝”的常客而且跟餐厅的经理和领班都熟悉了,所以我老婆才建议我到楼下去找人家要几瓣蒜。可我觉得这么把人家当成街坊小餐馆的做法有点不合适。我说:
“瞧你这说的,根本没把人家汉朝当成一个集团”。
我这话说完,我老婆率先大笑起来。连我那正在看电视回放《胡博士》科幻剧的儿子,都按下暂停键笑着鼓起掌来。
这个汉朝餐厅在装修后开业时还是颇忙乱几天,叫了菜半天上不来。突然有一天,餐厅里出现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这个餐厅突然像吃了定心丸一样进入了有秩序运营的状态。
这个女子是这家餐厅的副经理。到今天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的个子在女人里算高个,脸盘白而且大大的,留一副刘海,脑后梳个短辫。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问起了我的儿子在哪里上学,而且问如果她把孩子从国内接来,应该上什么学校好。我渐渐知道她有一个还在上小学的孩子在国内,我能体会她做母亲该有多么地想念儿子。
这位年轻的妈妈管我叫大哥,管我老婆叫大姐。她说汉朝集团在这家新餐馆开业后把她从别的地方调来的,等以后再开了新店,她又会被调走。每次吃饭的时候,她都会照顾我们,给我儿子赠送一杯饮料,而且说喝可乐不好,于是就送他一杯她们店里自制的酸梅汤。后来有一次,我们吃饭的时候本来不打算要饮料的,她还是给我儿子送了一杯。于是我跟儿子商量说,为了不让她以后总白送咱们喝的还要给打折,我们就点杯什么水喝吧。儿子很乐得有可乐喝,就连声说好。
这样不用她送可乐酸梅汤了,她仍然关照我们。这段时间我老婆回国,我有一次带着儿子中午去吃面条。她看我们等得久了,就夹了一盘凉菜赠送我们,其中有口水鸡、拌猪耳朵、豆腐丝和海带丝。结果,这盘爱心凉菜很快把我们吃了个半饱,儿子最后剩了半碗面条。
儿子白天上学的时候,我就中午自己去吃汉朝的牛肉面。这牛肉面大大的一碗,牛肉有肥有瘦,真是好吃。我每次都是连汤带面吃得一干二净,然后回家直到晚上八点钟都不饿。我一个人去的时候,这位副经理会跟我寒暄两句,问我这些天为什么“大姐”不来。我说“大姐”回国了。她不会送我饮料,因为她知道我的习性。
终于在前天,“大姐”回来了。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吃晚饭。这位亲和的副经理看见我们一家人很高兴,来趴在我们座位旁的隔断上聊了好一阵,还对“大姐”说:“你这些天不在,他爷俩可遭罪了。你儿子上次来吃面,吃了一半都没有吃完。”
我老婆是了解我的,她知道我给儿子做了十几年的饭,我一个人自己带儿子再遭罪也不至于遭罪到哪里去。所以她对这位大姑娘说的情况并不以为然,于是她只是打哈哈说:“不会吧”。
然后“大姐”就把我在这段时间来吃了几次面的情况听她说了一遍。在我老婆听来,能来吃这牛肉面挺舒服的,她实在不觉得我遭了罪,并且轻度地对我的“遭罪”表示了质疑。
其实我知道这位年轻的妈妈是在通过夸大我们父子的遭罪夸奖我们是“爷们”。她来自中国的东北,是中国地界里男人最得是“爷们”的地方。而在这里的文化里,男人越不会做女人善于做的事情、男人离开了女人在家里过得越遭罪,就越是“爷们”,就说明他们越有男人气。所以我们会听见中国北方的女人们在人前经常抱怨自己的男人不会做饭、不会带孩子。当她们说:“谁指望他给孩子做饭呀!”听起来是在抱怨,其实是在炫耀自己家的男人是个纯爷们。在这种文化里,男人对家务的无能正好能体现他们的力量。
但是在中国的南方就不同了。女人们会把自己的丈夫会做饭、会缝衣服、会带孩子视作一种能力。我小的时候在四川,我还听说过有人家里的丈夫会织毛衣,当然这个技能好像确实有点太不“爷们”了点,我听了觉得有点过了,虽然我很小就跟着妈妈学会了踩缝纫机、钉被子。
今天早餐前我一边煎着鸡蛋,一边给我老婆说了我这番理论。她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并同意以后不再在有人说我遭罪时试图证明我拥有无能的力量。(文/丹在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