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剧《绿箭侠》中,一个不起眼的情节吸引了我。
小男孩泰勒的父母被星城的坏人爱德华·拉斯姆斯杀害,泰勒暂住在兰斯和汤米家中。小泰勒说想爸爸妈妈了,兰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这时候,汤米走过来,汤米说,“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妈妈在出去之前,给我盖了被子。接下来,有个警察来到家里,他说妈妈已经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但是,他错了。每次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她。”
小泰勒认真地问,“真的吗?”“真的,每次去睡觉,梦里都能看见她。当你悲伤,或者害怕的时候,记住,他们永远都陪着你。”小泰勒的情绪终于稳定了,兰斯由衷的赞许汤米,“你总能给我惊喜。”
我非常喜欢汤米安慰小泰勒的这一幕。一个七岁的小男孩痛失父母,当他想爸爸妈妈的时候,汤米没有骗他,没有告诉他爸爸妈妈出远门了,也没有说“我和兰斯会像你爸爸妈妈那样爱你。”离开了就是离开了,想他们的时候,不妨闭上眼睛做个梦,在梦里和爸爸妈妈再相见。
这算不算是“西方式”的心理疗伤法,我不清楚。我所清楚的是,中国人很少会这般宽慰人的。很多时候,我们会对失去父母的孩子说,“我们就是你的父母”;我们也会对失去孩子的老人说,“我们就是您的儿子。”你可以像孩子的父母那般去爱孩子,也可以像老人的孩子那般去孝敬老人,但是你可能不知道,有些人,终究无法替代。
这样的宽慰太常见了。五年前汶川大地震发生后,类似这般“大爱”般的宽慰在媒体上比比皆是。动情的宽慰中,那些失去父母或孩子的人似乎又能看到他们“重生”的亲人。但是,可能吗?
那年6月的一天,我去医院看过一位从地震灾区转运来石家庄治疗的老人,陪床的家属是老人的女儿。之前在报纸上、电视里、网络上看到了太多关于灾区悲惨景象的描述,我甚至知道媒体呈现给受众的,抵不上现场惨烈的万分之一。我想,她们从这样的地方来,一定会表情怅然,惊恐万分,悲悲戚戚。
可我看见老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她的女儿从床边站起来向我问好。她神情淡定,似乎已经忘记了那场刚刚发生的灾难。她衣着整洁,甚至还化着淡妆。那一刻,我知道,她热爱生活的心并没有被地震震碎,与悲伤的泪水相比,她淡定的神情与化了淡妆的打扮更能感动我。我的眼角反而有些湿,可心里却分明在暗示自己,我的眼泪有些廉价和矫情。
地震中每个人遭遇的受难情况不同,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这位老人的女儿这般淡定。说实话,我个人不大喜欢用“感同身受”这个词来慰藉震区中那些家毁人亡的人们。在“我们都是XX人”的语境里,每个人都很痛,但每个人分明又很清楚,这原本就是两种痛。灾区之外的我们是切肤之痛,我们同情悲悯帮助灾区人民,我们心理上多少受到了一些冲击和波动,可一段时间过后,我们的生活慢慢恢复原状,这种共振的“痛”因为隔了时空,就像凋落发梢的落花,一拂入尘,可能终将了无踪迹。
而对于震区的人们,这却是彻骨之痛。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的人生轨迹上了,除了失去亲人,还有家园被毁,那些储藏了半生的情感记忆在以后的生活中他们又该如何寻找,如何依托,这彻骨的痛恐怕会伴随他们一生。
我真的越来越不喜欢“感同身受”了。那些失去爱人、父母,或者儿女的幸存者,我们真的敢说能与他们“感同身受”吗?我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没有和他们的爱人,父母,儿女一同生活过。我不知道当他们想起他们和自己的爱人,父母或者儿女在一起时的某个瞬间时会想起什么,会难过到什么程度,他们记忆中的点点滴滴都是悲伤痛苦的原点,这些都是他们逃避不了的,这些也是外人抚慰不了的。
心理疗伤方面,我们终究是不愿直面伤痛的真实,我们不会像汤米告诉小泰勒那样“他们真的已经走了”。可是,那种“我们都是XX人”或者“感同身受”类的疗伤总让我感觉不够真实。如果不能够真实面对,那我宁愿选择梁文道先生在《文道非常道》中的这段话:
“一切往生者皆曾经是某人的子女,某人的夫妻,某人的亲戚,某人的伴侣,某人的至交,某人的学生……在这很短的一生当中,他们笑过,哭过,欢喜过,忧愁过。他们来了,他们又走了。在这时候,我们应该记住,他们带给我们的欢乐,但是,又不要过分执着;我们忘记他们偶尔犯下的过失,但是又从里面学到一点启示;如此,他们的人生,他们这趟旅程,就不算枉行,他们的人生没有白过。然后,我们要知道,过不了多久,我们也将如此行过。愿一切众生皆得解脱。”
芦山地震刚过去不久,很多人的生活记忆将不再完整。在后期的“心理援建”方面,我们又该如何面对他们?真心地帮助那些受伤的人恢复平静,但请别再说“我们就是你的什么人”。时间确实可以抹淡悲痛,但有些人终究无法替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