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高一那年,母亲宫外孕大出血住了院,同住一病房的隔壁床是位年约三十五岁左右的精瘦女子,长相清秀,肤色有点暗黑。每日放学后我去送饭,看到她基本是保持着半倚床头的坐姿,见到我时微微笑笑,母亲让我喊她“阿姨”。有一天傍晚,来了一对夫妻模样的中年人来看望她,三人聊得热火朝天,生病的阿姨看起来精神极好,他们都在聊些什么我已不记得,唯一记得的是待那对夫妻离去后,隔壁床的阿姨长叹了一口气,躺下后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后来母亲告诉我,她得的是肺癌晚期,说她年轻时曾是县城有名的一枝花,曾在以有众多漂亮服务员出名的白龙宾馆上过班,不知怎地,年纪轻轻得了此绝症,实在让人惋惜。过了几日,母亲出院,我与隔壁床的阿姨道别,她依旧微微笑笑,只是看我们的神情一脸的羡慕。
四年前的某一天,惊闻L的一位堂哥得了肠癌,在浙医住院。当天晚上,我和L买了一个水果篮找到他所在的病房,狭小的一个房间里,放置了四张铁床,加上陪同的家属,整个病房拥挤不堪。惨白的日光灯下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地愁容满面,除了护士进进出出,整个病房几无声息,气氛压抑。堂哥鼻子里塞着氧气管,身上盖着厚厚的白色被子,腹部处高高拱起,那个部位刚动过手术。放在被子外的双手枯爪般削瘦,毫无血色。堂嫂站在床边对我们说起病情时,尚且表现平静,只是转身走出病房,暗自抹泪。我和L讷讷地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心里酸涩无比。所有的语言在这里,都显得苍白无力。过了两日,L开车送他们去车站回乡,据L回来后说,病入膏肓浑身疼痛的堂哥一路上抑制不住地呻吟着,车行至西湖边,他仰躺着看看车窗外,轻声叹息:杭州真美,可惜从没好好玩过。一个半月后,堂哥离世。
有一天夜里,小宝发起高烧,我和L带着小宝去儿保看急诊。L在急诊大厅排队候号,我抱着小宝找了处位置坐下等候。旁边有位看起来农民工模样的年轻男子,怀里抱着一个刚出世没几天的小孩子,皱着眉头一脸愁容地坐着发呆。我主动搭讪问他孩子是不是还未满月,他告诉我孩子出生才十天。我诧异,问他孩子的妈妈呢?他垂下头,说妻子还在妇保住院,妻子得了很严重的妊娠性高血压,生完孩子后浑身浮肿,医生说比较危险,但是孩子这两天又不肯好好喝奶,没有家人亲戚帮忙,只得自己抱着儿子到儿保来看病。我仔细看看他怀里的小可怜,当时是夏天,可是这个年轻的新手父亲还是用了床很厚的棉被包着孩子,可怜的孩子被憋得满脸通红,时断时续地哭上几声,微弱得象只小猫咪。我让他别再用棉被包着孩子,尽量敞开点,然后泡点奶粉给他喝,估计是饿了。他听后,手忙脚乱地从随身放着的一个包里掏出一只看起来脏兮兮的奶瓶,里面有一些已经泡好的奶,塞入孩子的嘴里。等L排好队后,我与他讲了这事,颇富同情心的L走上前问他住哪里?这么晚了怎么坐车回去?他说了一个也在滨江的地址,L让他坐在那等我们,说一会坐我们的车一同回滨江。待小宝看过医生配好药后回到急诊大厅,那个胡子拉碴疲惫不堪的男子依旧坐在那里,怀里的孩子已安然入睡。我们邀他和孩子一同上了车,彼时已近凌晨一点。因他对地址说得不太说得清楚,且对路线不熟,L兜兜转转了许久才找到他所在的那个地点。他下了车,站在车门口对我们表示感谢,然后转身离去,瘦小的身影随即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后来,发现有一只黄色的奶瓶盖遗落在了后座。
还是在儿保,也是半夜小宝发烧看急诊。我与母亲陪着孩子坐在急诊室门口等L去付费配药,身边坐着一怀抱孩子的年轻妈妈,那妈妈看起来一脸愁容。母亲上前问她怎么回事,她与母亲答道,孩子得了先天性的食管障碍症,出生好几天都不会喝奶,饿得奄奄一息。儿保医生的诊断结果是要做手术,可是手术费用数目巨大,对于靠出卖体力打工赚钱的异乡年轻夫妻来说,那是一笔无法承受的巨额数字。眼看孩子一天天地虚弱下去,却拿不出什么有效的解决治疗费办法,想起来就觉得悲痛欲绝。说着说着,年轻的妈妈泪流满面,母亲也陪着一同掉泪。我听后,也是一肚子的同情与无奈。世间忧愁,不过如此。
有一回我自己身体不适,独自一人去医院挂号看病。坐下没几分钟,候诊室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扭头只见一个年轻男子手捂着血淋淋的额头被另一个男子搀扶进来,护士赶紧上前帮忙找医生。一个穿白大褂戴眼镜的男医生走过来,边吩咐护士采取清洗伤口措施边问受伤男子,是否打架了。陪同一起来的男子点头称是,男医生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男子,显然他和之前的受伤男子认识,两人见面后大眼瞪小眼看看,又做出恨恨的表情,然后在护士的搀扶下走到另一急诊病房。有好事的其他候诊患者打趣,医生对这种打架受伤的病人见惯不怪了吧。那男医生说是啊,附近的几处工地上时常有干活的农民工斗殴打架受伤,来此看病的不少。
母亲有一阵子觉得睡眠不好很是心烦意乱,于是我陪她一同去中医院,挂了专家门诊。枯等近两个小时后,才叫到我们的号。进入专家候诊室内,见到桌前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年约七十多岁,很有一派资深老医生的气场。老医生为母亲搭脉问诊了十多分钟,期间有后面几个排号的病人推开门坐在一旁等候着。有像我这样母女一同前来的,也有上了年纪孤身来候诊的老人。拿了老医生开的处方,为母亲缴了费配好药,我们一同下了楼。原本还安安静静与我手挽手走着的母亲,突然感慨了句:人老了还是觉得女儿好,贴心。我握住母亲的手,紧了紧,取笑她平时少抱怨我这个贴心女儿几句就好了,母亲也笑了。
年度体检时,在妇科检查室内,前面有一女子先躺在检查床上,医生做了常规检查后,问了她一些相关的问题,女子絮絮地回答了几句,之后医生认为她还有必要再做个深度检查项目。女子半晌不吭声,而后问医生是否情况很糟糕,医生安慰她不用想太多。待到她下了床穿好裤子后,看了她一眼,不过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突然地,她一屁股坐到我旁边的椅子上哭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压抑地抽泣着,低着头埋在胳膊里,耸起的双肩一起一伏。我被这个情景吓着了,轮到我时,费了好久才爬上检查床。直到我检查完毕走出检查室,那个女子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哭声渐微弱。门外一男子站着,一脸的失措。
有一段时间工作繁重身体疲惫时有抱恙,多次出入医院看急诊挂盐水。有时L过来陪我,有时他忙我则一个人。坐在电视声嘈杂无比的挂针室里,盯着眼前透明皮管里一滴一滴落下的药水,似是永无停歇。时间在这里几无意义,唯一的存在就是瓶子里的药水即将滴完,方才醒觉,赶紧按铃请护士过来帮忙拔去针管。按住刚拔出针头的伤口,走出医院门口,深呼吸一口气,心里唯一的感叹就是:活着,真好。健康地活着,真真好。(来源/妞博网,文/西岭雪毛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