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俩分坐在出租车的副驾驶和后座上,她从附近的城市来玩儿。
“阿姨没来?”我问。
“本来是要来的,她还约了她前男友,说叙叙旧什么的。结果老头儿临时有事出不来,她就没来。”
我眼瞧着旁边的司机师傅愣了一下,然后“噗嗤”乐了。
她父母很早就离婚了。父亲后来再婚,娶了个娇嗲的小女人。母亲一个人带她,也过了许多年。
她一向支持母亲再婚,比自己的事还要上心。母亲每次相亲回来,她都认认真真帮忙参谋,生怕错过了一个好男人,或者让母亲受委屈。可类似话题在别人听来还是显得奇怪,像都市频道里带着猎奇色彩的社会新闻:“我妈的前男友”,啧啧。怪不得出租车司机会发笑。
女人过了五十岁想再找个伴儿,跟学识、地位、长相关系就不那么大了。似乎是约定俗成的残酷礼俗,只能找到比自己大二十来岁的男人。她妈妈很漂亮,即使过了五十岁,身材样貌气质也都可以跟四十岁的人拼一拼,可找得到的男人还是没有脱离七十岁梯队。阿姨因此很有点惆怅,生出些世事如此、我能奈何的心思,想既然大家都这样,那我又何必坚持着莫须有的东西?老了老了,无非找个伴儿。
前阵子又有人给母亲介绍了一个男人,家境殷实又有文化,人长得也清爽矍铄,年轻时候当干部的,只是男人七十岁了,两人年龄差距大了点。老头儿对她们母女很殷勤,假期里邀请到家里吃了大餐,每天给她母亲打N通电话,甚至说出了“没有你我活不了”的肉麻话。母亲也觉得这老头儿略显轻浮,不过转念想这不也是因为在意吗?心里又有点认可。再转念想,年纪差距是不是大了点儿?说是老来为伴,也不晓得能伴多少年。他儿女反应也很冷淡,看她眼神像看一个来分财产一杯羹的不速之客……这么一想,又踌躇了。
这些话都是她讲给我听。“我妈纠结了挺长时间,最后因为看见我爸放弃了。”
她父母离婚之后很少见面,上次互相点个头大概还是两三年前的事。这天父亲单位分了大米,开车过来给她们送点儿。本来母亲不在家,中途回来了,正好碰到,于是问个好寒暄一下。送走前夫,她妈妈突然就下定了决心,回绝了七十岁的老干部。
“我妈说,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一下子看见我爸了,心里就……就想还是得找个各方面相当的,不能委屈自己。”
我问她,她父亲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她说挺高大也挺帅,爷们儿样,又很儒雅。我参照她的长相,也大概猜得出是怎样的男人,或许在年轻女孩中都颇有市场。那他后来的妻子呢?“很有女人味儿,也会撒娇,我爸特别吃这套。”
“阿姨完全不会这样?”
“我妈?完全不会。我妈特别tough。”
“那他们俩当时怎么结婚的?”
“哈哈,我也不知道。”
我们俩这样闲聊着,每一句都像重磅笑弹,惹得出租车司机笑个不停。
我无视那笑,坐在出租车上安静地神游起来。昨夜西风凋碧树,为各自的伊消得人憔悴,只是若干年后,天知道谁会为谁等在灯火阑珊处。一忽儿以为自己通透了,灵光乍现甚至直指人心,可换了个人,还是这件事,却又犯了糊涂。“我妈妈的前男友”,其实有什么好笑呢?谁不是从年轻一步步走过来,大时代和小时代里一天天爱过恨过忘记过。即使是七十岁的人,说出一句“没有你活不了”,也未必不是出于真心;被回绝了,也还是会伤心吧。而她母亲站在人生的又一个十字路口上,突然见到曾经许过终生又生儿育女的男人,心里起了怎样的波澜,谁又真的知道呢。
他们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对璧人儿,走出去是要人人称羡的吧。明知道性情怎样的不匹配,也挡不住在一起生活的热情;直到最后,又是什么,摧枯拉朽了一个家,任是多么紧密的纽带,也没能挡住分道扬镳的坚定。其间怎样的起承转合,谁又真的知道呢。
路内在《追随她的旅程》里写:“你是怎么从喜欢一个人变成喜欢另外一个人的呢?这件事是否就像上学念书一样,读完了这学期,就是下学期。如此简单?还是像一个人死了又投生人间,接受轮回之苦。如此艰难?还是像旅途上经过的车站,所有的车站都要离我而去,除了终点以外。如此惆怅?还是像一幕电影,连终点都没有,只是看到一个又一个角色在眼前晃动,最后灯光亮起,我一个人回家。如此悲伤?”
从心动到冷漠,从爱恋到厌恶,从忘不掉到记不起,从这个人到那个人。岁月偷偷把不同的答案揣进每个人的口袋,那上面究竟写着什么,谁又真的知道呢。(文/十三_接地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