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苏州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在中华民族优秀文化遗产的众多领域都曾做出了贡献。源远流长的兰文化堪称中国一绝,兰花专家刘清涌先生所提出的“兰”是一个色彩绚烂的符号的观点,很为恰切。在苏州古文明发展过程中,不少方面奏响着“兰”这个绚烂符号的优美旋律,在中国兰文化的发展过程中,苏州应占有一席之地。 自南宋迁都临安,政治中心南移后,苏州经济日见发达,时谚:“苏湖熟,天下足。”皇朝赋税多依赖江南。随着经济繁荣,文化也日益发达,在这样的背景下,苏州人爱兰养兰渐成风气。笔者浅陋,未及遍寻载有吴人艺兰的宋元典籍,仅从宋、元、明、清的一些文人诗画,艺兰家的专著、历史笔记、文学作品中搜寻到一鳞半爪,试对见诸于文字记载的近千年的苏州兰文化现象做一探索,亦以此文清教于专家和兰界人士。 宋末元初隐居苏州的著名画家郑思肖(所南)善于画兰,为表达自己坚贞不屈的情操,所画兰花无根无土,以抗议元朝“南侵”宋朝土地,自己则坚决不肯出仕元朝,传为画坛和兰界的佳话,元朝大画家倪赞写诗赞曰:“秋凤兰蕙化为茅,南国凄凉气已消。只有所南心不改,泪泉和墨写离骚。”郑思肖的画兰提高了兰文化的层次,赋予国兰一个高洁的光环(详见《兰》杂志第二期陈心启“南宋画兰名家郑思肖轶事”)。明代中叶的苏州杰出书画家文征明,最喜欢画兰并自称有“兰竹之癖”,传世兰画作品主要有《兰竹卷》。其作的兰花诗也很清易,如《建兰》中的上阈:“灵根珍重自瓯东,绀碧吹香玉两丛。和露纫为湘水佩,临风如到蕊珠宫。”得文征明书画真传的周天球,也是苏州人,少年时即拜在文征明门下。他非常喜爱画兰,深得元初画家郑思肖画兰的真髓。《明画录》说,“墨兰一种,自赵松雪后失传,惟天球独得其妙。”其名作有收入《故宫名画集》的《墨兰轴》等。从古代苏州画家将兰花作为重要创作题材来看,苏州人民特别是在知识分子阶层中爱兰养兰想来是有一定规模的。在普及的基础上,将兰艺上升为理论,述之以文,也就必然的了。 明朝时祖籍昆山后定居苏州的收藏家张应文,著有《罗钟斋兰谱》,自认为此话可补南宋人赵时庚《金漳兰谱》之不足。(兰花专家吴应祥先生认为,《金漳兰谱》乃是世界上最早的兰学专著。)《金漳兰诺》对于华东地区大量分布的春兰、蕙兰未叙及,更未有苏州人养兰的记载。而张应文的《罗钟斋兰谱》中,则勾勒出苏州人种植宜兴、杭州一带产的春兰、蕙兰和福建、江西来的墨兰、建兰的影事。《罗钟斋兰谱》内容分为“列品、封植、杂说”三部分,延用至今的有:选购野生兰要选根好、未分根的整块兰花,泥要疏松有肥分,浇水施肥要得当,冬季要放屋内向阳处等等。说明苏州人养兰发展到明代不仅技法成熟而且自成体系。在品种方面,国兰五大类中的春、蕙、建、墨都已养植,而寒兰的发现和栽培是近三十年间的事,因此可以说最迟在明代,苏州人养兰已品类齐全了。明末清初,中国东南沿海出现资本主义萌芽,苏州经济更加发达,人文荟萃,正是在这样的经济文化背景之下,苏州的兰文化更加发展。1796年,苏州人朱克柔写出《第一香笔记》,分为四卷:卷一为花品和本性;卷二为外相及培养;卷三为防护和杂说;卷四为引证及附录。对明代以来的兰花艺术做了进一步总结和阐述,书中有不少独到之处。1876年,另一位苏州人袁世俊的《兰言述略》问世,他进一步将江、浙一带的兰蕙中梅、荷、水仙、素唇瓣之园艺品种分别列出,共达98种之多。毫无疑问,这成了苏州兰文化的一大特色。 有人画兰咏兰,有人写艺兰著作,古代苏州就有了兰花市场。浙江绍兴一带流传“浙江兰花出在山上,江苏兰花出在钱上”。说明浙江山区以及福建、江西和本省宜兴的兰农兰贩在得到兰息后,往往拿到苏州一带兜售,苏州本地的山区野生兰蕙极少,笔者曾访问洞庭东山、太湖中三山岛的兰花行家,他们也曾发现有少量野生春兰,但从未见有细品种。《罗钟斋兰谱》中载:“宜兴、杭州皆有本山兰意,土人掘取以竹篮装售吴中。”“兰产于闽而芳袭于吴”、“兰自远方来者,大都二途:曰闽,曰赣。”反映了苏州人购买远途而来的墨兰、建兰的情况,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罗钟斋兰谱》中“兴、杭兰蕙稍用盆植,此处更于奇石老树丛竹之旁,逐年增益,任意多栽,尽可能点缀佳景”的记载,说明了兰花与苏州园林的密切关系,遥想当年的私家园林中,应有不少幽香袭人之处,似可作为今天园林中植物配置的借鉴。文征明的后裔文震亨的《长物志》中专有一节写兰,“兰出自闽中者为上,叶如剑芒,花高于叶,《离骚》所谓‘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者是也。次则赣州者俱不可少,然每处可置一盆,多则类虎丘花市。”“又有一种出杭州者,日抗兰,出阳羡山中者,名兴兰,一干数花者,曰蕙。此皆可移植石岩之下,须得彼中原本,则岁岁发花。”从《长物志》中看出,墨兰、建兰常置室内,而春兰、蕙兰往往“移植石岩之下”。当然,如果是春蕙中的细种是不能粗放地养植的。由于苏州兰事兴旺,在苏州的兰花交易中发现了好多优良品种,孕含着一段段小故事。如春兰小打梅,因道光年间在山塘街花窖发现时,养兰人互相争夺以致吵打而得名;如蕙兰关项,因道光年间由浒墅关的万和酒店老板选出,遂以他名而定,也有称为万和的;如春兰品素,1935年由苏州品芳茶室主人徐姓在虎丘花贩中选出,遂以茶室名定为品素,等等(详见沈渊如、沈荫椿著《兰花》)。那么当时的春蕙名种价格档次如何呢?完全是一种高档商品。袁世俊《兰言述略》中透露这一信息:以银洋八百购葱绿水仙一本。“银洋八百”在当时不是一笔小数额。可见在清朝,名贵兰花品种的价格已经远远超出其他各类花卉,今日之“炒兰热”尽管潮涨潮落,但古来有之。 刘清涌先生将分之爱兰养兰者分为数类,笔者深有同感。从古代苏州的兰文化中,也可看出尘世众生相。清代在有钱人家和知识分子中养兰成风,以至于有嗜兰成病者。有个苏州人顾翔宵,曾选出绿英、月佩素等名种,然而这位顾先生也曾上过当。杭州人吴恩元在1923年出版的影响较大的《兰蕙小史》中记道:“光绪中年,苏州顾翔宵爱兰成痛,每当春日,闻得某处出佳种,不问路之远近,携舟往看,且不惜重金购买。有绍郡花贩某,故意住于乡僻之区,以初开大一品,将花罩于大竹筒中,用硫磺素之,变成净素。然后往合顾。顾即刻舟前往,绍人则藏于密篓中,奉为至宝。顾启视之,果素梅也。论价再三,以千金购归。次日不但百已转红,而花亦枯萎。往寻花贩,已杏如黄鹤矣。”今日的兰花交易中,弄虚作假的奸商亦不时出现,此足为今日之国兰爱好者戒。也有人因索兰不成,而干起丑恶勾当的。清代苏州布衣书生沈复(三白)的《浮生六记》中这样写道:“花以兰为最,取其幽香韵致也,而瓣品之稍堪入谱者不可多得。兰坡临终时,赠余荷瓣素心春兰一盆,背肩平心阔,茎细瓣净,可以入谱者。余珍如拱壁。值余幕游于外,得芸亲为灌溉,花叶颇茂,不二年,一旦忽萎死,起根视之,皆白如玉,且兰芽勃然,初不可解,以为无福消受,浩叹而已。事后始悉有人欲分不允,故用滚场灌杀也。后此誓不植兰。”一盆素心荷瓣春兰且又是平肩花,现在也可以抵上一台大彩电,难怪他当时不肯分赠予人。而那人由嫉恨而用开水浇死却痕迹不露,亦可见世间人心险恶之一斑。 综上所说,古代苏州人对兰文化的贡献有三:一是由于苏州爱兰养兰者多,有钱人多,懂行人多,“好货”到苏州不愁卖,虽然苏州本地不具备种质资源的优势,但从外地来的野生兰花中选出大量名种并流传至今,对于野生兰花中的名种不被流失和湮没,贡献颇大;二是写出了几种有一定水平的兰艺专著,为兰文化的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三是通过历代画家、诗人和文人的作品,将兰文化传播开来,使得兰花成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一种高雅花卉,并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古代的苏州社会风情。(本文作者为苏州兰花协会秘书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