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阴深处

名闻中外的钱塘江上游，有一段风景旖妮、山青水秀的江流，江边古城雄踞，城南三江会合，在三江交叉之处，有二座仿佛等高的青山峙立南北两岸；这两座山，一座是大云山，一座是兰荫山。这古城也就是兰溪城。许多古籍都记载说：“兰溪溪以兰名，县以溪名”，“兰溪兰荫山盛产兰蕙”。山上兰荫寺旁的石岩上，还镌刻着明朝正德皇帝的御笔亲题：“兰阴深处”四个大字。诗人唐龙还为此留下“兰花十里照春水，山鸟无声香自出”的脍炙人口的诗句。可是，现在就是找遍兰荫山的山拗角落，也已难觅兰花的芳踪，这是什么原因呢？在当地的老人中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话说明朝的正德皇帝，也算是一个有为之君。即位之后，亲理朝政，革弊倡新，将一个泱泱大国治理得井然有序、国泰民安。一日，他忽想到江南巡行，一来微服察访民情，二来早闻江南风景秀丽，是一个鱼米之乡，趁此也好亲眼一见。他假称龙体不爽，暂不临朝，只带了个随身侍卫，就悄悄下了江南。 正德皇帝一路且行且游，饱览大好江山的秀美景色，只觉得兴趣盎然，踌躇满志。这一日，他沿江从钱塘乘船而下，到得兰溪城旁，一见此处三江合流、两山对峙、山明水秀、鸟语花香，不由拍手叫绝。他自小饱读经书，博闻广记，知道此处乃是赫赫有名的黄大仙出生之处，那肯错过游览之机，急命船家在西门码头停船抛锚，与护卫拾阶而上。进得城来，二人从西到东，自南至北，缓缓游遍了大街小巷。观猴戏、听鼓书、坐茶馆、逛戏院，足足玩了半大方尽兴而归。正德只觉得这里民风古朴，情趣优雅，县城虽小，却有大都邑之风。一时龙心大悦，临回船前，又上了西门城头的大仙酒楼，临江选了个雅座，放眼望去，只见白帆片片，金鲤逐浪，碧波荡漾，一泻千里，令人心旷神怡。 店小二见来了富家打扮的贵客，立时手脚麻利地端上四只小碟，一壶热茶，说：“看样于客官初来乍到，请先尝尝兰溪毛峰茶和四仙果，这茶是丹溪茅峰制作，这四仙果是名扬全国的兰溪特产。”他边说边摆碟于：“一是金丝蜜枣，二是杨梅干果，三是金薯蜜饯，四是桃脯献寿。” 顺势又在二人杯中斟满茶水。正德只觉得那茶清香扑鼻，呷一口，其香顺喉而下，犹如带去了一身劳累，一时馋涎盛溢，将那食欲也勾了上来。店小二见风使舵，已把菜单送到眼前。正德大略一看，只见五花八门，眼花缘乱，却懒得点菜，只叫小二胡乱做几个地方菜上来。不一会，小二就端上四盆热气腾腾的大菜：一是金鸡神仙炖，二是清蒸桃花鲫，三是火腿扣蜜枣，四是青白薄云包，同时又烫上了一壶渤水兰花酒。正德闭着眼慢慢呷了一口，只觉清香扑鼻，回味绵长，不同连声赞道：“好酒，好酒”。心想，怎么这小小县城随便的几个家乡菜，一壶兰花酒，竟比我宫廷的山珍海味还要中吃，我真是身为人君，却不如此地的平民百姓逍遥快活了。 正想得入神，一伸筷去挟菜，却不料已是盘空菜净，再去斟酒，也已壶底朝天。原来那侍卫从未享受过如此清醇爽口的兰花酒和这等风味的美味佳肴，也顾不得大于面前有失礼仪，早已狼吞虎咽，倾刻间便如风卷残云，将杯盘酒食一扫而空了。 正德笑了一笑，会了酒钞，赏了小二一两纹银，正待起身，忽觉一股异香袭来，似花似蜃，如饴如蜜，欲浮欲沉，若有若无，飘飘忽忽，但只一缕入鼻，就觉得神清气爽，其香同刚喝的兰花酒仿佛，但却好似从窗外飘来。正德探头一望，只见江边有一清丽若仙的绿衣姑娘正欲登舟，此时，又是一阵幽香飘来，无疑与那姑娘有关。正德正欲启齿动问，店小二却已先和正德说了起来：“客官有否闻到阵阵清香，可知这是由江边少女身上所发出的？”小二因得了赏钱，显得特别殷勤，又接着细细叙说：“这姑娘真怪，也不知打何处来，认为兰荫山老尼为母，听说名叫兰姑，一向孤芳自赏，不喜与人搭话，最奇异的是她身上有一股幽香，细细袭来，令闻之者去病消乏，爽气提神，因而大家都对她既爱又敬，从来无人敢施轻薄。你看，她这是为老尼来城购粮归寺，那边就是兰荫山了。”说着用手向南方一指，正德顺势远眺，只见三江会合处，有座树木葱定的青山，隐隐约约似有寺院深藏其间。他向侍卫使个眼色，就匆匆下了大仙楼，登船启锚，追随那绿衣姑娘的小船而去。 江上微风阵阵，波光粼粼，梢公顺风张帆，不一刻就到兰荫山脚。正德要侍卫留在船上，自己独自信步登山，尚未到半山，先觉幽香浓郁，如入仙境。他顺着岩间小道，边走边看，此山一边峭壁临江，一边山势逶迤，山上青松林立，道旁异草飘香。正德心中忽而一动，原来此草奇香正与绿衣姑娘的香气一样，清风过处，幽香浮动，罩满了整个山峰。正德平时不喜欢花草，不识此草何名，一路苦思冥想，不知不觉已到兰荫寺前。 正德正待敲门，却见那绿衣姑娘已亭亭玉立地候于门侧，朱唇微启，阵阵奇香扑面而至：“施主降临敝寺，不知是进香还是随喜？”正德见她肌如白玉，貌若无仙，早惊得目瞪口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绿衣姑娘见他如此，不禁抿嘴一笑说：“既已上山，且属稀客，就请进寺用茶吧！”正德正巴不得这句话，忙跟了进来。 兰荫寺殿堂虽不宽广，却也佛相庄严，香烟缭绕。穿过外殿，里面有一小天井，旁设一室，是香客喝茶歇脚的所在。正德刚刚落座，又感到一阵幽香沁人心脾，四处寻视，见天井中的石架上放着一盆异草，还开着数朵小花，每朵五个小花瓣，围着中心一洁白如玉的花舌，色若蜡梅瓣如玉石，清丽明艳，雅洁可爱。正德猛想起上山路旁所见正是此草，一下找到了话题：“姑娘，在下特来请教，此草何名，为何会有这般迷人的香气？”绿衣姑娘笑道：“难道身为王者，连兰也不识吗？”正德闻言又惊又愧，惊的是因何被一女子看破身份，愧的是原来此草正是被古人称为王者香的兰草，唯有怨自己不近花卉，孤陋寡闻了。 须臾，绿衣姑娘奉上清茶一盅，正德揭开杯，一阵清香扑来，好似在透泥丸宫顶，轻轻呷了一日，只觉得满日芬芳，贯腹而下，直通浑身百脉，令人有飘飘欲仙之感，比起那大仙楼的丹溪茅峰茶来，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好茶！好茶！”正德情不自禁，一边喝茶，一边定睛一看，茶盅中还浮着二朵小花，与大井中的兰花一般无二。他好奇地看了姑娘一眼，兰姑笑说：“用这兰花泡茶，谓之兰花茶，用其制酒，谓之兰花酒。饮之香布百脉，且能提神益智，轻身健体，原系仙家秘诀，秘不传人，因贵人尚能为民办事，特告知一二，望勿轻为外人道之！” 正德连品数盅兰花茶，心中既贪香茶爽美，又恋兰姑丽质动人，一时竟无意离去。眼见红日西沉，玉兔东升，兰姑频频催他起身，再无理由赖着不走，万般无奈，只得站起身来，回头一眼见大井那盆兰花，月光之下秀叶飘洒，若舞若歌，美妙非常，不由灵机一动，戏问兰姑：“兰当为王者香，姑当为王者妃耶？” 再说，兰姑实为仙界主管兰花的兰花仙于，因见兰荫山风景秀丽，幽静宜人，特居此地为人间布香施福，除秽去疫，今见正德皇帝贪恋美色，心中不乐，冷然正色道：“为王者香乃兰婢耳！非吾辈所为也！施主请自尊重！”正德顿时语塞，待经过殿堂，瞥见功德簿旁放着笔砚，信手提来，掀开袍襟写了一诗曰：“玉洁冰清一幽兰，独居山野伴草眠，但求随朕进京去，凤辇龙舟护丽人。”兰姑一见不假思索，回诗一首道：“兰居深谷承天露，不慕荣华不染尘，只为人间驱邪秽，一年一度占新春。”正德一听，知道难以遂愿，只得怏怏而归。 上船后，正德让梢公靠岸拴船，歇息一晚再说。这一夜，正德一合眼就似见兰姑袅袅婷婷行来，似闻兰香阵阵飘忽，想那三宫六院虽多丽人，又怎及兰姑十分之一二，翻来覆去，难以成寐。 第二天一早，正德不及梳洗，就匆匆再上兰荫山，却见兰姑正在寺旁莳弄兰草，晨光映衬，越显得冰清玉洁，脱俗超凡，瞬时生出百般爱慕之情，心思，如能得与兰姑永结百年之好，还做这烦人的皇帝作甚！待我向她表明心迹，且看如何！于是对兰姑高声吟诗：“兰阴深处迷帝君，不爱金山不羡仙，得与兰姑长相守，宁将江山送与人。”诗罢又想，空口无凭。怕难得兰姑相信，待我把诗写上石岩，万民可鉴，就不由兰姑不信了，他俯首拾了一块黄石头，就在寺旁石岩上信手而书，不料刚写了“兰阴深处”四个宇，就听得身边一声响亮，半边石岩突然崩塌，半空琴瑟纷纷，仙乐镣绕，再看兰姑已裙裾飘飘，离地飞升，并对他厉声斥道：“既然尘世不得安宁，我即遁去深山，你身为万民之尊，应以国事为重，望能好自为之！”正德好久才回过神来，见右边石崖已碎，无法写完诗句，只得补上“正德御题”几个小字，才闷闷不乐地折回江边。 正德皇帝回到船中，愣了半日，方想起寺内还有一盆兰姑莳养的兰花，急命侍卫去取，寺中老尼已知此变故，早将兰花巧妙地藏入井内，侍卫追寻不得，欲从山上挖一丛回去复命，可奇怪的是，遍山兰草也随兰姑一齐消失，再地找不到一棵了。 原来，兰花仙子深恐正德痴情疏政，已将山上兰草一起带进了深山幽谷，因此现在兰阴山虽不见兰踪，但兰溪的六洞山、笔峰山等深谷中，还隐藏着无数兰花。而那盆寺内的兰草，自老尼死后也不知去向。据说，那井中每年春暖兰开之时，就会飘出阵阵兰香来，如谁有幸找出这盆仙草，兰荫山就又会兰花盛开，十里飘香了。 正德皇帝题在岩上那首未完之诗“兰阴深处”及“正德御题”几字，却被后人凿出，一直流传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