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有一首叫《独坐敬亭山》的诗: 众鸟高飞尽, 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 只有敬亭山。 这首诗写的是人的一种心境,一种处于入迷的欣赏状态的心境。对大自然的风光和对精湛的艺术品的欣赏,被欣赏对象的美和欣赏者的美感全息的充分交流、欣赏者就会出现这种心境。珍贵的兰花有强大的艺术魅力,对兰花的欣常也会出现这种心境。 一位姓李的司机、兰花爱好者曾对我说过,他有时下班回来,对着手栽的几盆名兰,一看就入了迷,有时看上十来分钟,好像忘记了一切,把注意力全集中在花上,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他和兰花,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存在一样。他的文化不高,似乎是个“大老粗”,养兰却很入迷,他说这番话说得很直白而有个人的感受,没有一点矫情。如果不是真的有这种生活体验,我相信他是说不出这样的一种心境的。 一次,我路过工厂的一座宿舍,同行者建议顺路进去看一位工人种的兰花。出来见我们的是一位年轻妇女,我们说是来看兰花的,她看了我一下,即高兴地随口叫出我的名字。我正诧异她怎么认识我,她接着又说,看过我写的书,书上有我的照片。在她的带引下,我们兴致勃勃地参观了她家的兰园。每一盆都种得很精细,品种也多。单看她家的兰,就可发现这是一个热爱生活、很有审美意识的家庭。她的爱人上班上了,提起她爱人,她就禁不住滔滔不绝地说开了:“过去一下班就打麻将,有时打到三更半夜,还扭开水喉冲凉,吵得家里人睡不着觉。现在可好,一下班就管理兰花,传染到我也爱兰。我们花了几千元搞这个花园,值得。我们不卖兰,只是自己欣赏。遇上假日,我们一家三口在兰园玩个半天也不厌。”这是一个普通工人的家,我真不知道他们为何也如此爱兰。 讲到有的人对兰的爱好,那并不仅仅是与兰的“相看两不厌”,那简直是对兰的迷恋。在这里,我要感谢《中国花卉盆景》杂志的记者苏放同志,就是他在这个杂志的1990年2月号上,给我们介绍了一位真正懂得兰、爱恋兰的兰花专家卢思聪先生。他在北京中国科学院香山植物园从事温室园艺和兰花栽培与研究已三十多年。三十多年来,他全身心扑在园艺,特别是兰花的事业上。他以一个勤奋的科学工作者,也如一个劳苦的兰农,为展拓中国的兰花事业,大大小小不知做了多少工作,那至少是一篇报报告学要写的事。在这里,我只转引记者苏故同志在采访他时所记下的他的几段话,以此让兰友们窥见这兰花迷心灵一斑。他是这么说的: 从我选择了园艺那一天起,我就永远地、不可更改地爱上了她,爱上了 这片充满生命活力的绿色世界,特别是我所钟爱的兰花。 我工作时想的是兰花,吃饭时考虑的也是兰花;连睡梦中也为找到一个 新的兰花品种而欢呼。我几乎将生命的全部的爱都倾泻到我所钟爱的兰花身 上。 每当我看见兰花,我那不断受到纷扰的心就总会变得镇静。生活曾经告 诉我很多道理,而最大的学问是兰花给我的。因为它使我懂得了什么叫“爱 ”,什么叫“幸福”。我在这里找到了一个自由、轻松的境界,觉得人活着 没有比这更美的了。 我的生活中也许有过很多悔恨;但惟一没有悔过的,就是我对温室园艺 和兰花的爱与迷恋。是它们使我懂得:只有对生命有了爱,对事业有了迷恋 ,人活着才会有意义,才能体会到“生命之树长绿”这句话的含义。 我爱园艺,我更爱兰花。 卢思聪的这些饱含着人生哲理意味、审美意味的话,虽然其含义远远超过他对于子花的爱恋,但他从一开始走上生活道路就选择生事,几十年对兰坚贞不渝,军今 提起还感情犹酣的个人的生活经历与深切的生活感受,却的的确确是与兰之对他所产生的就力分不汗的。在人类世界上,人各有所爱,不可能每个人都喜欢兰,对兰有感情,同卢先生这样迷恋于兰的就更见其少了。但我反复读着卢先生的这番话,每次总感觉到那话语的深沉而炽热,总感到这话对于每一个有悟性的人都应该有所启发,不论他是否喜欢兰,不论他是为什么爱上兰的。 有一位朋友还告诉过我,他家五楼上对面另一座的五楼住着一位七八十岁的老将军,老将军宽而长的阳台也种着儿十盆高雅的兰花。七八年如一日,每天早晨和黄昏,总看见这位高大壮硕、鹤发童颜的老将军来回于兰丛之间,或浅水或拔草或剪叶,而更多时候却是静静地在观赏,好像这一切同他昔日持枪跃马闯关夺隘一样,都是他应该做而乐意做的。我的朋友说,不知怎么这么一位南祝北战、浴血沙场、从硝烟火海走出来的战将,怎么会同文人雅土一样迷恋于意花兰草?当他庆久地位立兰前,欣然赏兰时,他该有什么样的感受呢?是对残酷的战争换来恬适的和平而珍惜呢?还是为一生辛劳晚年安度而感到欣慰呢?是对大自然的杰作的赞美呢?还是对自己的劳动成果的自赏?而他的种兰赏兰,是作为晚年在家写回忆录劳累时的一种休息的调剂呢?是作为自已余热的一种发挥呢?抑或是以之作为对另一种生活的体昧?这一切的一切,谁都不得而知,只知道老将军的的确确也是一位兰花的爱好者。 写到这里,我不禁想起这么一个可以思考的问题,这就是什么样的人会对兰花发生爱好呢?是热爱生活的人?是审美意识强烈的人?是爱美的人?是勤劳而闲不住的人?是想有所作为而还无所作为的人?是兴趣广泛的人?是喜欢开拓新的生活面的人?是勤于经营的人?是热爱大白然的人?是好求知探索的人?是好凑热闹的人?是孤僻内向的人?是乐天好动的人?是精于技艺的人?是热情奔放的人?是闲着没事干的人?是有雅兴的人?是有闲情逸致的人?是重操守的人?是脱俗避世的人?是情志高尚的人?是好玩的人?是有钱用不出去的人?是崇尚古风的人?是好收藏集物的人?是好摆设的人?是喜欢空气清新的人?是受家教影响的人?抑或是上述种种兼有几项的人?或者是......的人?总之,笔者始终认为究竟什么人会对兰花发生兴趣是一个惹人恩考的问题。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的的确确,人类有时是有这种心境的。这是一种类似宗教但又不是宗教的“人定”的境界?一种进人艺术审美的人迷的境界?是人一大自然的人的物化、大自然的人化的境界?多美的境界!这种在生活里由于热爱而自然而然地进人的这种境界,是人类对美的一种感受,也是人类生活的一种享受。 人之于兰,有时也的确存在着这种境界。为描述这种境界,我想借李白的这两句诗,并把它改为: 相看两不厌,静对青兰花。不知妥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