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庆幸我没有在很年轻的时候来到拉萨,不然我肯定看不到这个城市的另一个良心。 在拉萨,或许看到的比我能想到的要多,要深。
如果我老了不能打炮了,你还会爱我吗?
那么现在就把炮打够吧。
如果我老了不能做爱了,你还会爱我吗?
那么现在就把爱做够吧。
然后陪我去拉萨晒晒太阳,听我诉说往事吧。
---节选自某个拉萨酒吧听到的《拉萨之歌》
我很庆幸我没有在很年轻的时候来到拉萨,不然我肯定看不到这个城市的另一个良心——我在青藏铁路上写下这些字,经过大风呼啸的那曲,经过积雪不化的唐古拉山,经过荒无人烟的可可西里。经过冻冰的湖面,经过斑驳枯黄的草原,经过独自一人站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中向列车敬礼的哨兵,经过不知何故狂奔的寂寞的野牦牛。ANATA同学坐在下铺和对面的大哥兴高采烈的斗着地主,窗外是8点多还没有完全落下的夕阳。
你在人群中闪闪的发光,我在不远处羡慕的看着你。
开往上海的列车非常漂亮,雪白床单暗红地毯鹅黄墙壁都体面异常。车厢内安静温暖,见多识广的上铺大哥说千万不要坐川藏线,人多车破气味怪,还有餐车,菜色实在不好。
匆匆5天结束西藏之行,最后一晚的时候,在平措客栈院子里开店卖首饰的可可姑娘说,你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你明明长了一张常驻的脸。我从可可姑娘那里给格林许小姐买了一颗非常草绿的绿松石,平时绿松石的都发着散着蓝光的湖绿,这一颗,真的很草绿。
拉萨使用北京时间,可是和北京有两个小时的时差,以至于晚上7点多了,太阳还挂得老高。我们吃晚饭的时间越来越晚,往往觉得吃完饭了是不是该出去散散步了,一看表,已经将近10点。
拉萨空气真好,就是实在太少。拉萨阳光真好,无论何时何地,打开相机,里面的人永远背光。
在午饭前磨磨蹭蹭的下楼走进院子,无限明媚的阳光下晒了一地猫。有只猫怀孕了,姿态优美但是行动缓慢。一天酒后对面房间的江南大哥很苦恼的说,它就在我床上睡了几晚上,怎么就怀孕了?
还有一只叫小五的狗,是常驻客栈248房间的叶子姑娘从药王山捡来的,号称全拉萨最好看的狗。一天晚上去找叶子闲聊,发现她打牌输的很惨,脸上已经画不下新东西,于是小五的脑门被写了一个威风的“王”。
叶子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带着小五出入饭店茶馆酒窑子,从未被难为或者驱赶过,再也找不到另外一个像拉萨这么爱动物的城市。一天走在布达拉宫门口,小五不停地啃着路边的护栏,一个喝着拉萨啤酒的藏族老爷爷伸手递给叶子10块钱,说,拿去给他买点牛肉吧,狗要吃肉的啊。
又有一天,我随手摸了小五的鼻子,又一个喝着青稞酒的藏族大叔拦住了我,说,别摸他鼻子,我喝酒的时候最讨厌别人摸我鼻子了,所以别摸他鼻子。
还有一天,小五不想走了,赖在路上死也不动,我们连拖带拽,引来了众人的围观。终于藏族大妈忍不住了,说,他累了,你们抱着他走嘛。众人连声称是。于是只好抱着走。小五膘肥体壮,抱着他的人一路气喘,几乎高反。
事后我们开玩笑说,不能在路上教育小五,路上有扎着红头绳杀人跟杀猪一样的康巴汉字哟。
因为在拉萨偶遇两次的来自绵阳的出租车司机说,走在路上不要惹扎着红头绳的哟,他们是康巴汉子哟,他们走路带刀的哟,他们杀人跟杀猪一样的哟。
于是我对康巴汉子有了深刻的印象和向往。康巴男人长得十分俊美,高大挺拔,五官深刻,面露凶光。长头发卷着红带子或者黑带子盘在头顶,器宇轩昂的从你身边沉默走过。
跟着住206房的一群愤青去大昭寺门口的藏茶馆喝甜茶,甜茶其实就是加了糖的奶茶,奶味很重,6毛钱一杯。藏族人汉族人坐在长条椅子挤在一起,桌子的颜色浑浊不堪,散落着大把大把的小面额纸币。茶喝完了会有胳膊粗壮的服务员阿姨帮你填满,自己从桌上找出相应的毛币。
去拉萨的第一个晚上,ANATA同学独自喝了一瓶拉萨啤酒然后睡得不省人事。我误打误撞进了206房。这个房间住着来自全国各地的独自旅行的男愤青,每天半夜走在大马路上大声的唱痛苦的信仰的歌,冲三步一哨的解放军叔叔敬礼,喊123对着马路中央撒尿。
他们带我们去大昭寺旁边的小巷子的藏族酒吧喝自家酿的青稞酒,很好喝,盛在浅浅的陶瓷碗里,三口一杯。我还记得那里百威啤酒5块钱一罐,不知道是我喝多了还是老板喝多了。长相老实的不知出处何地的歌手喜欢开黄腔,潇洒的披着滚着白色羊毛边的黑色团花图案藏袍。混搭也是一种美。
一个来自内蒙的男青年捡到了一个来自安徽的女青年,于是双双订票离开拉萨,回内蒙见家长。大部分人都是辞职后出来,一个来自河南的男青年由于徒步走了滇藏线,所以跟被摧残藏民一样黑,每次出现在各大寺庙各大广场,都会连累大家被全副武装的防暴警察检查身份证。还有一个梳小辫子的河北男青年,说他把银行账户中所有的钱取出来陪给公司当违约金,然后又把信用卡所有的钱取了出来,背包上路。居然还有一个离我家只有20分钟车程的大连同学,从纳木错湖回来跟我们吃了一顿沉默的饭,然后说再见。
没人问我的名字,所有人都叫我姑娘。大部分人哪也不去,猫在拉萨,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管任何时候在走廊中看到他们的谁,都会跟我说喝酒不?大家喝酒呢。然后有一天突然人去楼空,住在206房的人们集体消失。
ANATA同学说来拉萨净化心灵。几乎是所有的人都来拉萨净化心灵,方法各异,殊途同归。短暂相处的206的人告诉我,这就是拉萨,处处是修行。
第二天带着宿醉和高原反应去布达拉宫,天气突然很冷,经常随意飘雪花。火车上遇到的大哥说,西藏的天气就好像藏人的脾气,说翻脸就翻脸,且一根筋。高原反应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说不清楚它在哪,可它真的无处不在并且一直都在。拉萨之行让我们有了新的可以心照不宣会心一笑的话,那就是: 你再不老实点,我就断你的氧。
布达拉宫没有想象中的宏大,在拉萨市中心,第一次路过的时候我心有不甘,心想怎么可以这么容易就见到它。在干燥的空气中白得刺眼,山脚下常年有摇着转经筒唱着听不懂经文的风尘朴朴的藏人一圈又一圈走过。
参观12点结束,我俩是最后的客人。其实对于旅行来说,跟恶劣天气,艰苦路线,粗糙饮食等等相比,最有杀伤力的还是过多的游客。3月拉萨戒严,是一年中西藏旅行最最冷淡的季节。走在安静的没有行人的白色建筑中,谁也不说话,手指尖接收到内心的激动,轻微的颤抖。
这个季节来布达拉宫的游客很少,大部分是磕着长头步行几百上千公里来拉萨的信徒来参拜。藏人门票2元,其他人100。我们只是随手拜访,却是人家毕生的梦想。顶层的大殿供奉着数吨黄金打造成的历代活佛的金身和灵塔,是西藏政教合一的中心,神圣不可侵犯。如果把这些金子分发给藏民,可以供所有人吃50年。可是客栈楼下的藏人保安说,没人想要吃这五十年,这是他们的生活,信仰,和梦想。那个会写诗的第六代活佛说,我转山,转水,转经,只为看你这一眼。
布达拉宫是我见过的最精致,最一丝不苟的宫殿和寺庙,在这冷酷高原的中心,极其奢华,又极其艰朴。沉默的僧侣从身边经过,给佛前的灯添上一勺酥油。数不清的佛祖看着你,看穿你的内心,看穿你的坚强与软弱。真奇怪,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有一种想掉眼泪的感动。我和他很久没说话,一前一后随着信徒走在湿冷的宫殿中。我回头看了一眼认真许愿的他,心想,佛祖真的会明白我许下的愿望吗?
大昭寺脚下的阳光里,到处可见磕头的藏人,面容安详,眼神里写满了平静和虔诚。所有人都沉默不语,所有人都似乎各怀心事,所有人都坚定无比。
和其他人聊起藏民之外到底还会不会有人花数个月磕长头来拉萨参拜,信仰的力量真可怕。我说这完全看诱惑够不够大,信徒们做这一切是为了修今生,修来世,这真的是很大的诱惑力。一起去纳木错的老徐说,爱上一个姑娘,如果从阿里磕长头来西藏就能把这姑娘泡到手,那他就磕。我说要是我,我也磕。
其实宗教也是欲望的,普渡的不是众生,只能自己渡自己。只是不管是不是信徒,磕下头的那一刻,内心平静无比。
平措客栈在拉萨的老城区,藏人聚集,有一天我俩吃完早饭后无意中走进对面人家院子里的一座叫木如寺的藏传佛教寺庙,浓重的酥油灯的味道让人呼吸困难,柜子上画着四个跳舞的骷髅,穿红衣服喇嘛安静的削着苹果,打扮时尚的流氓青年进来给释迦穆尼的金神像献了一块钱,佛堂里供奉着阿尔卑斯牛奶糖。没人理财我们,最多对我们不合群的打扮狐疑的瞅上一眼。于是我们看到了隐藏在生活最深处的最真实的宗教信仰。我问ANATA同学,你信佛吗?他说,我信他在。
后来在冻硬了的纳木错湖边,我俩又冷又累还有严重的高原反应,忍着难以形容的胸闷恶心闯进了窑洞中独自修行17年的康巴族喇嘛的家。小院子巧妙的挡住了寒风,又把所有的阳光聚集其中,我俩躲在美好得不真实的阳光里,一杯一杯的喝热水,喇嘛给我们捏了奶味厚重的糌粑,还拿来了非常硬的干枣。语言不是很通,他冲我的笑的温暖无比。窑洞里供奉着莲花佛,能让人得到幸福。我俩各自去参拜一下,听喇嘛唱经,然后给自己脑门上拍了圣水。我和ANATA同学捧着自己的茶碗,并排晒太阳,我甚至希望这一刻可以无限延长,我觉得幸福无比。临走的时候他冲我们笑,跟我们摆手。后来ANATA同学说瞄见了床铺底下有一箱拉萨啤酒。得到这个消息我觉得很开心。原来修行也可以任性,信仰不是坚硬无比,大家都在自己渡自己。总会有一条可以让自己坚定不移走下去的路。
你被怎样对待,你就会怎样对待别人。你被怎样伤害,你就会怎样伤害别人。无师自通,变本加厉。
我在一个深夜里给格林许小姐打了一个很长的电话,拉萨夜晚的空气清冽且阴冷。喝完酒的背包客摇摇晃晃的上楼,狐疑的看着我蹲在走廊的墙角打电话。她的声音遥远又熟悉,我俩越来越了解对方,也越来越了解自己。每个人都有强烈的求生本能,于是就有了最适合自己的求生手段。只是这么多年里我们一直缺少一个考试大纲,只是在漫无目的的做题。我们需要一个有逻辑的理论来解释我们这么多年貌似本能的行为,很多东西我们无能为力,但是我们想看清楚自己。
佩瑜同学说人的本能都在寻求自保,都有某种程度的自私。只是不要随意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欲望扩大。也许最终会变成只有自己知道的坏人。
原来自己永远都不会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单纯和善良,这件事真让人伤感。这种忧伤的情绪,只能就着100块钱一小份的外焦里嫩的藏式烤猪排才能咽下去,15块钱一听的罐装青稞酒神马的都是浮云。
我和ANATA同学坐公交车去了城边看雅鲁藏布江,之前遇到的绵阳籍出租车司机咬牙切齿的把所有的藏族司机称之为牦牛司机,他们倔,且一根筋,开车横冲直撞,然后总是在转弯之后才开转向灯。拉萨的公交车实在很嗨皮,车上可以放司机喜欢的藏族嗨曲,唱到激情之处司机还会高歌一曲,有时候还要拉上售票员小妞合唱并且顺手打闹一番。票价一元。
少雨季的河床很窄,蓝得发绿,水里有硕大的。。。鲤鱼?反正我对所有的淡水鱼都过敏。一个帅哥学长告诉我大家都要热爱动物,尤其是煮熟的。河边挂着经幡,颜色和字迹在过于浓烈的日晒下褪却模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有天长地久。ANATA同学在跨江大桥上高歌一曲《回到拉萨》,不远处环绕着绵延起伏的雪山,江面上飞过大只大只的水鸟。ANATA同学在西藏所有非拉萨城内的地方高歌《回到拉萨》,丝毫不畏惧缺氧和高原反应。
最后一天阳光明媚,我们来到城郊山上的哲蚌寺,藏传佛教最大的寺庙之一,可惜达赖流亡印度,班禅长居北京,首领不在,僧侣们不知去向,大部分的院落干净,整洁,一丝不苟,可是已经荒废,我们穿梭在别人的屋顶上,看远山的白雪闪闪发光。一只患了白内障的山羊在最底下的宫殿门口等我们,带我们穿过拱门,走过台阶,有人掉队它还会等一会儿,最后我们找到了藏在阴影中的楼梯,山羊看我们一个一个走进去,然后离开。很神奇,它在等我们耶。
据说鼎盛时期这座寺庙可以容纳2万名僧人,如今几乎看不到人,出乎意料的大,几乎可以作为一座独立小城。走进一座诵经堂,硕大的殿堂空荡荡,画着西独度母的壁画闪烁着诡异的颜色,一缕阳光从天花板上某个忘记关上的窗户上漏下来,照在鲜艳的帷幕上,空气中飘荡着似曾相识的香气。没有人说话。
前世,今世,来世。患得,患失。
回城市之后,天色还早,就去大昭寺门口的八角街闲逛。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发着牛奶发酵过的酸腐味道,扎着红头绳的传说中杀人像杀猪的康巴汉子沉默的从我们身边走过。拉萨从来不是年轻时候的轻狂梦想,我很庆幸我没有在很年轻的时候来到拉萨,不然我肯定看不到这个城市的另一个良心。修行无处不在,宗教充满了欲望。每个人各怀心事,站在拉萨明媚的过分的阳光下。
我走在他前面,一不小心,他不见了。回头张望一番,只有那几百年不曾改变的经幡。(文/私奔的青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