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好朋友的姐姐要嫁人了。她辞了工作别了父母带着对未知的恐惧和期许准备去那个男生的老家扎根了。她丢下一句话,说自己的选择,就算打碎了牙也会自己吞下去。
我想起大三那年,姐姐去学校看我俩,她当时系着一条黄色围巾,像是把一整个冬天的阳光都系在身上,那把温温诺诺的笑容,让我一想起就会肆意地羡慕朋友的幸运。
后来朋友遇人不淑纠缠多年,姐姐不同于我的泼辣急躁,每次都是静静地流眼泪,无声地抗议和坚持。再后来我爱上一个男孩,姐姐也只有那一句,“你要加油,去找他,要勇敢地告诉他,我猜他一定也很喜欢你。”
而今,我俩终于也没能得到当时最想要的,但姐姐,却要披上白纱,去一个没有合欢花的城市安置自己的人生了。
她会舍不得吗?她会心痛吧?受了委屈的时候,想家的时候,被婚姻的琐碎折腾到心力交瘁的时候,放眼望去,灯火辉煌的异乡之中,有儿时梦想中的事业、丈夫和儿女,却再没有一个愿意把她当成那个初初长成的小女孩的亲人了。
这是不是每个女孩子最终都要踏上的路呢?
记得重阳节那天,教德国学生中文,他问妈妈的妈妈为什么要叫外婆?我说在中国人的眼里,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是别人家的人了,所以妈妈从此也是外人了啊。
那堂中文课一下课,我就打电话给我爸,说爸爸,我一定不找外地的一定不要找外地的啊。爸爸说这有什么一定的,遇到自己真正心动的,天涯海角你也得跟着人家去啊。
我说你舍得吗?爸爸说,舍不得啊,可是,能有什么办法。
我实在没法想象,在一个没有你和妈妈的地方,遭遇爱情、婚姻和孩子。我也实在没法说服自己,抛下那重重亲情裹挟着的依赖,用这么极端的方式逼自己长大。
有人说,你日后爱人所在的地方,才应该是你决定安身的地方。因为只有他才是这辈子陪伴你最久的人。人生的真相大抵如此吧,可是有几个人会喜欢真相?我们宁愿相信,命运之于自己,总会有例外的恩赐。
堂姐曾经握住我的手说,傻丫头,婆婆再好,哪有自己妈妈好。老公再说爱你,哪会像爸爸那样宠你。父母子女之间,那不用小心维系的爱,永远不用担心会失去。这些理所当然的幸福,总要等嫁人以后才能真正明白吧。我说这些委屈你告诉你妈了吗,她说,怎么能告诉她。
是啊,怎么能告诉他和她。纵然世界不同于你曾给我的梦境,我又怎么忍心告诉你。
因为不会再有一个爸爸骄傲地反问你,这个小伙子配我女儿恐怕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吧;也不会再有一个妈妈指着商场几千块一条的连衣裙教训着,你现在这么好的年纪不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多可惜。当我说我家爸爸真帅,他真的会像个孩子一样的高兴。当我说妈妈我真的想你,她一如既往地板起脸说你要坚强,再背过身子悄悄流泪。
以前觉得世界那么大,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尽它的繁华,怎么选择都会留着遗憾。现在却觉得世界那么小,不过就是从异乡到故乡再从故乡回到异乡的距离,如今再大的抱负也不过就是椿萱并茂父母安康。
记得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对我说,妍妍,女孩儿是菜籽命,撒到什么地方,就开什么花。
她说我要把你培养到我的能力所及的最好的地步,这样你以后嫁人了,我才不会被你的婆婆骂呢。
她说我常常说你不好,是为了不让别人说你不好。因为如果别人说你一句不好,妈妈都会心痛。
她还说,你走吧,想做什么梦就做什么梦,想爱什么人就爱什么人,要对自己有信心,我的女儿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龙应台曾说,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我想,是不是每一个妈妈在抚育自己女儿的时候,都怀着一种更大的喜悦和与之相配的更大的怜惜。当你孕育出另一个你,当你把你毕生的心血与所得一点一点地输送至你女儿体内的时候,你却无法确信,这个世界是不是会如你一般待她以温柔许她以最好。但是,你又不得不勇敢地说服自己去相信,你这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最终会交付至一个体贴入微的鉴赏家手中。若他能时时护她周全,她便如那怜不得的掌上珊瑚,最终装点了别家的屋院,你也是永远地失去了她;若他不小心将她摔成碎片,不论你是否已经耳聋目盲手脚蹒跚,都得心甘情愿地将她一片一片地黏合起来,捧在手里像从来没有破碎过一样。
我想,是不是每一个爸爸第一次听到女儿说出另一个男人名字的时候,都会有那么一刻的嫉妒与难过。当你隐藏起男人所有的不耐烦、粗糙与不周到,只为在二十多年的时光里,凝望一朵鲜活的小生命一天一天长大,即使她带给你更多的是任性、刻薄与刁难,你也以从未有过的骄傲姿势陪她叛逆、陪她飞翔、再最终看着她远去,流浪在天边你怎么也触不到的地方。你会不会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老了,老到不能继续保护她,你会不会有那么一刻觉得后悔了,后悔没让她懂得你有多爱她,比任何一个人都不差?
当我终于知道这世界有多残酷,人心有多复杂,也才终于明白,父母曾小心翼翼地给我营造了一个怎样的梦境,让我一直活在这个梦里,让我变成了今天这个依旧相信美好相信温暖的自己。
也许终有一天,我也会走上姐姐那样的路,也许终有一天,每个小女孩都会走上姐姐那样的路,在异乡,陆续地成为别人的女儿、妻子和母亲。
也许我们得很努力,才能生活得像在家里一样云淡风轻。我们也必须得很努力,才能给爸妈营造一个梦境,让他们只看见我们的幸福和快乐。
这或许是身处异乡的你,可以为他们做的最美好的事情。
你听,琴弦断了,英雄老了,蝉,又叫了;
你看,门锁锈了,衣裳破了,小女孩儿,又长大了;
你想,你离了我,我离了你;
树影摇着摇着,就不见了;
你说,那句话,那个梦,就是你我的一生了。(文/熊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