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南涧:樱花有期 天赐无量
冬樱花树下,一对新人在拍婚纱照 ■ 都市时报记者 马闪山俯瞰山谷,冬樱花漫山绽放 本版图片除署名外 ■ 都市时报记者 马闪山核桃树和茶树是山花村的“古老贵族” ■ 都市时报记者 何惠子热闹的跳菜表演文艺演出游客慕名而来罗兴祥,山花村的村民 ■ 都市时报记者 何惠子大理南涧县,无量山的冬樱花正盛开。这里的居民们盼望着花季,除了近在咫尺的冬日美景,还有无数慕名而来的游客,他们会给村子带来丰厚的收入。
但是,樱花并非山谷里的一切,短短的花季过后,人们还要依靠更坚实的东西。核桃、古树茶以及身边的家人,才是生活继续的动力。
11月29日,小雪节气后的第七天,无量山冬樱花刚刚迎来自己的春天。
在云南,冬日里寻找满山春色,是可以找到的。与美景有关的往往都能转化为经济,毕竟,这是一个热衷寻找田园、拍摄风光的时代。
坐落在一处岔路口的“云锦别院”里,罗锦聪一边忙着招呼客人,一边连上WiFi信号满格的无线网络热点“NANJIANLVYOU”(南涧旅游),发送跳菜视频;山下的山花村,WiFi信号不见踪影,但这并不影响罗兴祥的母亲。她将200多年树龄古茶树上采摘下来的茶叶,连着核桃、木耳、柿子一起背上山,卖给游客……
樱花谷的村民知道,这樱花季不过短短一月,但这里的土地、山林产出已经够丰富,足以供养世代居住于此的人们。
一
11月29日,无量山樱花谷因“云锦别院”开业而热闹起来。此前一天,它刚迎来“国家级AAA级景区”的授牌。
29日那天,“云锦别院”来了350多位客人,几乎整个樱花谷的都来了:李桂林头天下午就去“云锦别院”帮忙张罗做饭;罗兴祥当天一早骑了40分钟摩托车,去无量山镇帮忙买菜;在别院门口展销茶叶的张金光,一边顾着生意,一边忙着看跳菜;罗桂枝带着孩子和朋友,坐了3小时车从南涧县的婆家赶回来做客;甚至还有人开了4小时的车,从下关赶来……
罗锦聪面上很有光。毕竟,他的房子占据了这个新晋3A级景区最好的地段。屋门打开,正对老214国道,由此可通往临沧、德宏;顺着屋子东边的水泥路下坡,就进入樱花谷的2号景区。无论是过客,还是游客,他们的目光都不可能避开罗锦聪的房子。
这里相当于樱花谷的门面。敞开的院子经过精心设计,院子西角钉着两墙木栅栏,上面用隶体刻着“敝屣荣华,浮云生死,此身何惧”、“王霸雄图,血海深恨,尽归尘土,消于无形”、“乱入红楼,低飞绿岸,为谁归来为谁去,主人恩重珠帘卷”云云。它们都来自金庸的武侠小说《天龙八部》——无量山在这部小说里,有着不小的分量。
院门门楣上,挂着“云锦别院”的牌匾,两边刻着对联“青裙玉面如相识,万树樱花满麓开”。原诗本是南宋诗人陈与义钟情湖南茶花之作,这里将“茶花”换成了“樱花”,前句赞茶花绽放之姿,后句描樱花盛放之景,于这1500亩茶园和2万多株冬樱花来说,倒也贴切。
院子由一位楚雄人士设计,罗锦聪只说:“那人是政府请来的。”显然,对樱花谷门面的外观,上心的不仅罗锦聪一家。
29日这天,这个用心设计的院子里挤满了人。尤其上菜时,里里外外围了五六圈人,你推我搡,就为了抢得一个拍摄跳菜的好机位。院子外,架着4口大铁锅,柴火烧得正旺,锅里的汤“咕噜咕噜”地冒着泡。被撇出来的汤汁冒着热气、带着肉香,一路蜿蜒地淌过马路,流到山沟里。
这山上,有罗锦聪家养的700只鸡。每到雨季,山上就会冒出不少野生菌和野生木耳;还有那一亩半田地,种满了青菜、土豆和豆子。这些东西,和无量山樱花谷的“国家级AAA级景区”牌子一样,让罗锦聪心里很踏实。2012年冬天,他见识了冬樱花对游客的吸引力,第二年就在老房子里生起了烟火——过往的游客喜欢吃柴火烧出来的炉锅饭,还有原生态的蔬菜。
炉锅饭带来的收入不菲。在樱花沉睡的绝大部分时间里,每天可给罗锦聪带来200元收入。每到樱花盛放季,罗锦聪就会辞去他在华庆茶厂的工作——厂里每天给他开80元工资,但炉锅饭却能给他带来至少1000元的收入。
放在15年之前,或者更早一些,这么丰厚的收入他想都不敢想。那时,他还住在山下2公里外的山花村。当他还是少年时,每天早上6点,天还未亮,他就得举着火把走向通往无量山镇的山路,用自家地里的茶叶和核桃去换些钱。在他前方的山路上,火把忽明忽暗。
走在山路上的人们和他一样,都祈愿能靠着大山的恩赐,离好日子更近一点。
二
追求美好,是人的本能。在无量山,这种追求很具象。
李桂林一家也是从山花村搬到山上的。18年前的夏季,一场暴雨造成山体滑坡之后,她把家搬到了山上。那里离“车路”近,房子往上200米就是
214国道,往下200米就是当年的德安茶厂。而现在,老214国道拐进她家的路边,立着“樱花谷”石碑;德安茶厂变成了华庆茶厂,还有樱花谷的1号景区。
她花了7万元钱把家翻新,11月28日迎来了第7批住客。“昆明来了一家子,楚雄来了一个。”“楚雄人”很喜欢吃苦菜,跟着她去地里摘菜。李桂林觉得这些人“五颜六色,各人喜欢干的事情不一样”。
28日早上,她还看到一群女孩,穿着婚纱,走向她家正上方的观景台。一位女孩的裙摆太大,只好撩起来抱着走,同行的女孩大笑:“你太像逃婚的了!”茶园里,一对新人刚刚拍完婚纱照,穿着高跟鞋、大裙摆的女孩被男孩抱上了台阶。
李桂林说,如果樱花开得更好看些,穿婚纱拍照的女子会更多。“今年樱花开得没往年热闹。”
常宗兴也这么觉得。当晚,他在收摊回家的路上,走进李家小院。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但显得很熟络。李桂林羡慕常宗兴“脑子好,生意做得大”,常宗兴面带笑意地回:“你们的日子就好过,日子就我们难过了,一年不如一年。”然后加了一句:“人怕出名猪怕壮。”
常宗兴自称“第一个在樱花谷摆摊的人”。2013年11月,冬樱花才开了20多棵,他就把油粉摊摆进了樱花谷。如今,他的油粉摊扩大至“二分店”——如果不是景区管理方出于环境保护的考虑,“三分店”也该营业了。
两个摊位以樱花谷大幅海报为背景,写着“游花谷必须匆匆而至,拜灵山岂能辘辘饥肠”。下方还有一行字“请爱护无量山的环境”,他很为这最后一句话自得,他说:“公益广告是一盏灯。”
常宗兴思虑得很周全。他在朋友圈发布消息:“尊敬的南涧无量山樱花谷常氏非常油粉的新老顾客,2015年冬樱花已陆续开放,想赏花的请做好赏花准备,常氏非常油粉热忱欢迎你的光临。谢谢!”朗诵这段信息时,他特别在“陆续”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我只是说陆续开放,并不是说都开放啦!”
不过,眼下他有更挂心的事。租金从去年的2000多元涨到今年的4000多元不说,他今年花了9万元在马路边盘下1亩地,地基都打好了,最后却被一堵水泥墙封住。据说,此举是景区出于保护无量山环境的考虑。常宗兴不服:“人家都能在马路边建房子,怎么我在路边弄块地摆摊,就破坏环境了?”
地基上不准摆摊,常宗兴就在商业街里多租了一个摊位。海报都竖好了,却被告知“这里是华庆公司展销茶叶的地盘”。据他说,当时“台湾人”(华庆茶厂老板)斥责道:“常氏油粉,你给信?我让你进不了这个无量山。”
常宗兴用浓浓的南涧口音模仿这句话。他觉得很受伤:“大河子里要有鱼,小河子里也要有虾。” 三
即便遭遇挫折,常宗兴想在樱花谷开油粉分店的想法并未消失。毕竟,“旅游区的钱更好赚一些”。
据一份粗略的统计,2014年11月22日到12月22日,一个月内,无量山樱花谷景区接待了海内外游客15.2万人次。这数字背后是可观的收益,2014年,樱花谷实现旅游总收入1.3亿元。
在从南涧县城进入樱花谷的山道上,分布着18家农家乐。南涧县委宣传部工作人员白家伟指着一家介绍:“这家妻子是医生,在私人医院里打工,丈夫以前在昆明饭馆里当厨师,这两年看见樱花谷火起来了,夫妻俩拿5万元钱在路边盖了个小房子开馆子。”不到3年,这家的老房子变成了一栋价值40多万的小洋房,还是“不差账的”。据说,去年光樱花节那一个月,这家农家乐的纯利润就有8万多元。
住在山下德安村的张金光也到樱花谷寻找商机。他在“云锦别院”门口铺了几大箱的茶叶,在一众摆摊的人里,他比较像个买卖人,穿得很熨帖,说话也很老到。看见远来的游客,也不劝人买,只是拿起一粒玫瑰茶:“这是纯手工制作。把丝布放在手掌心,先种一朵花,再放茶叶,7克。卷起来揉,揉成这样一颗一颗。然后解开晒干,要晒,烤是不行的。”然后说:“我们两个加个微信,你就帮帮忙,帮你张哥宣传宣传。”
张金光有40多亩茶园,都是普洱大叶种。这两年他弄了个加工厂,生产“无量山茗珠”。厂子刚起步,不算大。卖茶叶不是他的主要任务,“我上来主要是找客户。”
在樱花谷,像常宗兴、张金光这样正儿八经做生意的人不少。在这里拥有自己的买卖,并不是件难事。
一位德安村的熊姓伙子,花了4000多元买了一台无线打印机,搬进樱花谷,想要在3家照片打印摊里争得一席之地;一位山花村的小伙子,将新买的200多块元的烧烤架,摆进了一个租金1000元的摊位上,他觉得“这个整得成”。山道两旁,村民们热情地推销他们从地里、山间刨出来的石斛、兰草和山药。
偶尔,李桂林也会卖卖茶叶。她有7亩茶地,但出产的茶大多都被统一收购,价格每年都在变,今年鲜叶是4元/斤。她记得,有一年,“一斤干茶叶卖到45块。啊吧吧吧,太贵啦!钱像刮风刮来的一样。”那一年,她卖茶挣了6000多元钱。
但是,这笔“风刮来的钱”还不够女儿一年的学费。女儿18岁,去年进了昆明一所艺术中专,上了一个星期就退学了,“她觉得自己跟不上人家。同时进学校,人家有轿车,还有家庭教师。”8000多元的学费,退回来7300元钱。李桂林想着,要是女儿实在不读,就回家。
只是,家乡这2万株樱花和1500亩茶园,并不能平复年轻女孩的精神追求。李桂林的女儿觉得家里“没什么搞场”,就去了一所卫校。
罗锦聪年轻时也曾在昆明闯荡了4年,学习汽修,每个月挣800元,这在当年可是一笔不得了的钱。1999年,他回到村里,在刚成立的华庆茶厂上班,每月拿360元工资。“那时候,我还没有结婚。父母快60岁了,就回来了。”
四
依然住在谷底山花村的罗兴富、罗兴祥,之前也曾出走,然后再回家。已经出嫁的罗桂枝带着5岁的儿子和慕名而来的朋友,从婆家花7元车费到南涧县城,又花15元从县城转车,回到樱花谷。
去山花村,要走2公里的山路。走出茶园,一个大转弯后,水泥路恢复成土路,阳光下,尘土飞扬。前不久,它还被雨水冲得乱七八糟,山花村的壮年男性和挖掘机、装载机、养路机一起,花了3天时间修好了它。
“山花村”路牌被挂在村口大树上。村里很安静,没有水泥观景台和如织的游人,溪水在竹筒里叮咚作响。但新农村建设正在进行——村里小道用石板铺就,小溪上是新修的栈道;核桃树下是翻新的房子,统一刷着白色和浅粉色;2000多棵古茶树所在的区域被特地用蓝色路标指出来。
在这个有42户、178口人的村子,核桃树和茶树才是古老的贵族。最古老的,已经看了五百年的日出日落。这里的茶叶被村民的先祖托付给马帮,运至普洱出售,在镇源换回盐巴。
罗兴祥很为自家的古树茶得意。“今年春天,我在阁楼上晒了茶,用簸箕晒着,用竹子做的,古树茶都不下地。昆明的古树茶专家看见我的茶叶,都还没晒干,就撮着走了。”罗兴祥家有60多棵古茶树,最大的一棵已200多岁,光这一棵就能采干茶12斤。除了古树茶,家里其它茶树还有20多亩。合计起来,一年干茶产量(10斤鲜叶大约能炒出3斤干茶)1000多斤,其中古树茶就有200多斤,每斤能卖100-200元不等。
每到樱花季,罗兴祥的母亲就背着核桃、茶叶、木耳上山做点小买卖。虽然花季只有一个月,但罗兴祥觉得“总比没有好嘛”。过去20多年里,他那早早守寡的母亲,背着这山里出产的、一切可食的东西,走上两个小时,去无量山镇换取生活用品,就这样辛苦将罗兴祥和罗桂枝兄妹俩拉扯大。
罗桂枝担心的比哥哥要多,因为这些山和地。11月29日,她发了一条微信朋友圈,文字是“曾经呆过多年的地方”,图片是华庆茶厂。她16岁就在这里打工,直到出嫁。她有点担心,“虽然台湾老板来了,我们这里很受益。但是嘛,像我们这个地方,自己种点茶、种点核桃,也很好。”她不知道这些地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什么时候能拿回来。毕竟地不在自己手里,不安心。
在山花村,土地和山林孕育出的一切足以支撑村民的基本生活,甚至可以让他们过得很好。再加上“党的政策好,外面的老板带动我们致富”,罗兴富很满意。2000年以来,山花村大面积种植泡核桃,罗兴富家种了160多棵,今年已有70多棵挂果,卖了近4万元。
去年,他贷款10万元,向亲戚朋友借了一部分,再加上自己的积蓄,合计42万元盖了新房,弄了9间客房。只是,因为樱花节时景区管理方在入口设卡禁止外来车辆,再加上通往村里的路还没修好,客人不多。
罗兴富倒也不特别着急,溪上的栈道和村里的停车场证明,这儿的开发是迟早的事。况且,除了小洋房,似乎家里用不着太多钱。和祖辈一样,他们从田地、山林中淘生活,自给自足。“我家地里春天种包谷五谷杂粮,秋天种小麦,蚕豆,还有青菜、萝卜、南瓜都自己种,就施点农家肥。家里有牛、猪、羊、乌骨鸡,全生态的!”他想着,有客人就接待客人,没客人就家里人自己住。
老母亲端出的一筐山桃,就来自屋后的山上。绿色的果实带着山林的味道,苦涩在嘴里弥漫开来后,剩下满口的甘洌。老人带着鼻音,指着自己的喉咙说:“吃不吃得惯这个苦?治脖子(痛)最好了。”
她从竹编的小筐里抓了一把古树茶,扔进粗陶碗,倒满一碗烧开的山泉水。瞬间,茶香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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